素兮仍是枕霞阁的掌事宫女,她从屋中迎出,并未听清乌雅氏的话,只是笑回:“她们是辛者库的宫女,先前同楚柔住在一起,今天过来有事同楚柔说,是奴婢允她们进院子。”平时乌雅氏待宫人还算和气,不想竟急了眼,抬手就甩了素兮一巴掌,“胡闹!”语毕,走到蓅烟面前,压着心头巨大的恐惧,“往后再不许踏入此处半步,知道了吗?”
蓅烟先前听她唤出“江嫔”二字,已是神思不定,又被乌雅氏一喝,越发怔忡,傻愣着立着,神情呆板的盯着乌雅氏。小顾慌慌张张,一直拉扯蓅烟的袖口,半响,蓅烟才微微福身,“是。奴婢遵命。”她很想坦白的问乌雅氏,是不是与她一样,脑中有许多无序的记忆。可思虑半响,她还是忍住了。没有康熙撑腰,她彻底变得卑怯和懦弱。
她现在明白了,自己并不是天生鲁莽。没有康熙的世界,自己就是炮灰甲乙丙丁,就是宫斗戏里活不过三集的十六线女配。
首先要活着,才能再见玄烨。
乌雅氏将蓅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她卑躬屈膝,神情恭顺,越发觉得自己脑中的记忆无非是梦境。若当真是梦里的江蓅烟,岂会如此惧怕自己。她略觉得意,能把蓅烟踩在自己的脚底下曾是她一生的愿景,可没想到,半生未至,已然实现了。
“滚吧。”乌雅氏冷冷的说。
蓅烟与小顾徐徐后退,退到院门处,才转身离开。走了两步,蓅烟往角门一转,就要往里走。小顾急道:“走错啦,这边”蓅烟了然道:“这扇小门可以去茶房,既然来了枕霞阁,不见见楚柔就走,岂非可惜了?”
小顾疑惑:“你不是没来过长春宫吗?”说话间,蓅烟已没了影。
茶房的布置与旧时一模一样,蓅烟转了一圈,没见着楚柔,便往外头去寻。茶房与寝殿虽近,但廊檐曲折,小心些,仍然可以悄悄儿来悄悄儿走,不叫人发现。蓅烟躲在廊柱后面往外瞧,看见楚柔正与一个宫女在折角树荫后说话。她想也没想,踮着脚便跑过去。
“楚柔!”蓅烟低着声音唤道。
乍闻声响,楚柔似乎吓了大跳,连忙将手中之物塞给说话的宫女,那宫女把扁扁的一小包物件藏进袖中,再无旁话,转身便往花荫深处小跑走了。
楚柔定了定神色,转身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蓅烟爽朗道,又问:“那是谁呀?”楚柔牵着蓅烟往茶房里走,“别管她了,咱们说会话。”在蓅烟的印象里,楚柔是楚研的妹妹,小姑娘心思单纯,还幼稚,任何事都依赖着姐姐楚研。可现在,楚柔完全是一副掌事大宫女的模样,沉稳妥帖。
才走到半路,撞见素兮木兮同来。素兮脸色发白,“你怎么还在这?!”
蓅烟挤眉笑了笑,挣脱楚柔的手,“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又望了望素兮——对她最为忠心的掌事大宫女,笑道:“素兮,再见。”话未完,音已哽咽,转脸便落下眼泪。
小顾还在角门处候着蓅烟,火急火燎道:“祖宗嗳,可回来了!”至近处,见蓅烟眼睛红通通的,不由得心软,“咋了?楚柔弄哭你了?”
“没事。”蓅烟笑笑,那笑容实在叫人心疼。
两人今日都无事,遂走得极慢。蓅烟不说话,小顾也没开口,就是静静的走着,天高云淡,拘在巍峨的宫墙小巷里,没有尽头,也没有希望。
远处传来一长串的击掌声,蓅烟一愣,小顾忙拉着她退到墙角,小声道:“御驾要过来,只怕是往长春宫去。”蓅烟顿时打了个激灵,她下意识的往宫廊尽头望去,四处搜寻康熙的身影。她疾奔着循声朝前走,从一重宫廊穿到另一重宫廊,转弯折巷,顾不得发髻散了,顾不得鞋里进了砂砾,更顾不得乌雅氏的冷声怒斥,复又闯进了长春宫。
乌雅氏立在长春门迎驾,康熙下了肩舆,款款往前走。
周围没有侍卫,只有几个太监随驾。蓅烟浑身的血液冲上了头顶,沸腾着,咆哮着,连手指都是炙热的,她完全没有办法冷下来思考,她奔过去,毫不犹豫的跑向了康熙。
“玄烨”她的话连同她的人一并摔在了康熙脚边。
乌雅氏回眸,先是吃惊,后又忽而明白过来。她想起旧时宴席上吃了酒,往梅园散心时晕倒在康熙身后,几乎病死,却始终未得康熙一丝一毫的注视,每每想起,都觉心酸。如今见到蓅烟亦能有此遭遇,便莫名觉得愉悦。她故作受惊,跳到康熙身后,“莫非是刺客?”
康熙立时警觉,“把人绑了!”
蓅烟摔成了狗吃屎,脸上手上全是灰尘,下巴被蹭了一块皮,血肉模糊的,也不晓得会不会毁容。她急切中一手抓住康熙的袍角,死死的攒着,勉强抬起脖子看向康熙。
康熙也正在打量她。
蓅烟以为自己会哭,鼻尖酸酸的,喉咙里堵得水泄不通,仿佛呼吸都要停止。可是,她竟然情不自禁的笑了。因为康熙俊秀威武的眉眼,因为康熙独一无二的味道,因为康熙下午又长出来的青色胡渣。毕竟又见到他了,他还是初遇时的模样,能令她情愫萌动。
两个太监拿绳子欲绑住蓅烟,可她手里拽着皇帝的衣袍,一时叫人有些不知所措。乌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