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龙凤山工区卫生院院长苗回春正在巡视病房。由于天气反常和龙卷风的袭击,工区发生了流行性感冒。病室住满了病人,连走廊上也摆满了病床。四处有人呻吟着,随时都可以听见咳嗽、喷嚏和费力的喘息声。 苗回春和医护人员在每张病床前都停下来,量体温、问病情、探脉搏、斟酌开出的处方笺。病人看见他脸色苍白,不住停地用手绢擤鼻涕,担心地问道: “院长,你也感冒哪?” “医生没有生病的义务,只有治病的权利。”苗回春一头幽默地答复,一头慎重地给病友们开处方。 有人通知他,张长和田政委来了。他传话请首长等一会儿,巡视完毕,才能去见首长。 张长见他也病了,很关心。他淡然一笑,不以为然地说: “医生总是向细菌宣战,大概它们也最恨医生,因此一有机会就向我们反扑过来。您别急,到时候我会给点厉害它们瞧的。” 张长不仅关怀院长,而且也焦虑流感的蔓延。苗回春汇报说,他们分头下去调查了一遍,发现病人的数目有所增加。于是建议在住宿区划出特别的房间,把病号与健康人隔离,同时用喷洒药水和熏烟消毒。 “需要我们帮什么忙吗?” “药品估计不成问题——中药、西药都比较齐全,天气也好转了。就是隔离工作得抓紧进行:一要抽些人协助调整住宿和着手严格消毒。二要采取各种形式讲解防治办法,搞好卫生宣传。有的专业队员以为自己年轻力壮,抵抗力强,不愿意注射防御针和用消毒药。” 苗回春觉得讲多了,微微一笑,停了下来。 张长偏过头去问田时轮: “你的意见呢?” “就照苗院长的办呗。”田时轮说,“唔,我们还有事找他噢。” 张长做了个手势,田时轮把目光转向苗回春: “在床位困难的情况下,我们还得麻烦你腾出两个床位。” “谁要住院?”苗回春有点莫名其妙。 “总指挥和史队长。” “啊,您讲迟啰。胡主任已经来安排好了。” “我们一起去看看。”田时轮高兴地搓搓手。 他们先去一个一个的病房对伤病员进行了慰问,然后走进为水芙蓉和史光道分别预备的房间里。这时候,龚向阳从昏迷中惊醒了。他面容憔悴,两眼因高烧显得过分明亮,头发乱蓬蓬地耷拉在前额的两边。虽然体温还没有正常,但神智却照旧清醒,对于两位首长的看望表示感谢,同时很快注意到老政委身上有一种明显的变化。田时轮的确冲动得厉害,几步跨到病床跟前,龚向阳连忙握紧他伸过来的手。 “龚总,”田时轮亲热地喊了一声,“我知道你干得不错;不过,切莫再把身体累倒啦。” 他双手放在背后,缓步逡巡着:“我想找你谈一谈,能坚持听下去吗?”他沉默下来,用征询的眼光望着龚向阳。 龚向阳把身子挪动了一下,礼貌地说: “我在听您说呀,坐下来讲。” 张长瞥了瞥他俩的神情,便同苗回春一起退了出去。 田时轮没有坐。他抬抬下巴,以缓慢的语调庄重地说: “经历了这么多事,也看到了大家的努力,又有张长的关心和理解,加上同志们的善意提醒,我认真反思了自己,现在已经醒悟过来了。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突然间的转变,以及我的言词的不连贯而奇怪。” 龚向阳难免不惊讶,他甚至被这位一向淡漠、冷峻、不好接近的老人吓了一跳。田时轮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古脑儿地说下去。他讲到了自己一生的经历;讲到了汹涌澎湃的现实生活激起了他心中的千重浪;讲到了躺在自我陶醉的安乐椅上只能做过去的梦,跨上四个现代化的骏马才能奔向锦绣前程;讲到了风浪检验着船工的胆量,困难考验着人的意志。“我们赞美总指挥,因为她像高山瀑布,不停顿地唱着进行曲,胜利地跨过了艰难险阻,在众人眼前展现出了一种壮丽的景象。” 田时轮一直站在原地,两眼瞧着龚向阳,眼角皱起了膨胀的鱼尾纹。龚向阳眨了眨眼睛,刚好看见胡区民站在门口,便招呼他进来坐。 “人生易老天难老。”政委连续吸了几口烟,若有所思地敲了敲额头。“生命总是有限的,时间总是流逝的。鲁迅说,‘时间就是生命。’从对待时间的态度,往往可以衡量出一个人的世界观和精神境界。有些人的时间表上,排满了纸醉金迷、花天酒地和及时行乐之类的东西,满足个人欲望是他们的人生哲学。有志之士和爱国者则把时间和事业紧密联系起来,把有限的一生精力和时间,投入到了无限的造福于人民之中,体现了人类最高尚最完美的情操和品德。” 打扫病房的护士朝门里张望了一下——她是刚从卫校分配来的,穿着白工作服,手里提着一铝桶热水——想进去收拾房间。 龚向阳发现田时轮耸起了眉峰,很明显,政委生怕别人打扰了他的谈话。胡区民挥了挥手,小护士不知所以然地退走了。 “古人说,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田时轮手里捏着手帕,却忘记了揩抺脸上的汗水。“我以一个饱尝了痛苦和教训的人的身份告诉你们:当一个人失去了生活的节奏,无端的空耗时间,实际上无异于谋财害命。现在我可算有所悔悟,但时间、精力和智慧都流逝得所剩无几了,哎,实在是人生的大不幸呐。” 田时轮双臂交叉在胸前,仰起鼻子,表现出一种期待的模样。龚向阳翻身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