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渊水潮翻涌, 一浪高过一浪,似乎下一刻就会吞没整座龙庭。
纵然有庄白函顶住绝大部分的压力,小皇帝还是举步维艰。
他们走得越来越缓慢, 那样令人恐惧的天地威压,使小皇帝终于崩溃哭泣出声, 若不是因为自小的教养还尚存一丝,几乎要嚎啕大哭起来。
他的祖上几代都是威名赫赫的将军, 却完全不像一个戎马世家的后人, 使人不由得想,突然暴毙的先王,挑不起大梁的孩子,会不会也是气数将尽的一个预兆。
等到了迈上龙庭的那一刻,威压陡然增大,湖水忽然变深了许多——那是一种明显的变化。等惊涛骇浪变本加厉, 众人才发现,那不是湖水色彩的变深, 而是浮上来一只巨兽。
——龙庭,潜龙之渊。
当那狰狞硕大的头颅伴着巨浪浮出水面时,早已失去神智的小皇帝尖叫一声,拼命挣开庄白函的手——他也不知哪里来这样大的力气。
他满脸泪水, 神色惊慌, 连滚带爬离开龙庭,最后停在捭阖道上喘着气,险些掉下潜龙渊去。
他望向捭阖道尽头的群臣, 却发现此时没有人看着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龙庭上。
黑金色的龙身彻底浮出,盘在龙庭上,却有许多引人注目的伤痕,有的甚至在滴下血来。它体型庞大却虚幻,仿佛并不是实体,样子不像民间流传的图画那样威风凛凛,反而透着一股难言的恹恹虚弱。
一双澄金的眼与庄白函对视,并没有什么凶恶的意味。
庄白函朝小皇帝伸手:“陛下,来。”
小皇帝犹疑着,然而——龙缓缓低下了头,伏在庄白函前方,书生的手没有如愿以偿握住小皇帝的手,而是不得不抚上了龙头粗粝的皮肤。
那一刻,惊涛骇浪平静下来,天空阴云散去。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一齐下跪,山呼“陛下万岁”。
幻荡山上,那人终于缓过来了一些,他身上那种沉重的威势渐渐收起来,陆红颜得以动作,将他从地上搀起。
“去山顶,”他道,“他已经去了。”
“他是谁?”
“心魔道,”他说,他眉头蹙起来,像在回忆什么,语气仍然怪异,像一个初学说话的人,思考如何措辞才能表达自己的意思,“我没有……力气再帮你们,但是他也很虚弱。”
人间世的天道既然能以这样的形态出现,那么心魔世的道也不足为奇。
而到底在谁的身上,也都隐隐约约能够预料,更何况有折竹剑造成的剑伤。
叶九琊:“他要做什么?”
“万物生灵智,因为有六道轮回,轮回在幻荡山,还有生生造化台……”那人说得缓慢,也不甚清楚,“假如他拿到造化台……在山顶,就可以给所有心魔开灵智,把心魔世变成人间世,人间世变成心魔世。”
阑珊君问:“我们上山顶,岂不是将造化台交到他的手中?”
“造化台也可以用来加固人间世与心魔世的屏障,让我想想……”那人恢复的很快,不再是之前气息不稳,随时都会闭上眼睛死去的模样:“我只是一点意念,在凡间寄了二十年,身体上没有修为,只能为你们指路,帮不了太多。”
纵然身体状况一直在好转,但他的目光仍然不像常人那样神色灵活,甚至让人想起那些刚刚修为有成,开启灵智不久的妖物的状态。
天行有常,天道非人。
等他能够正常行走,陆红颜便不再搀扶,而是退到侧后随侍。她的目光微微迷惘,似乎是透过这张清秀的侧脸,想起那个跑前跑后的小厮来。
谁料凡间一别后,转眼变成整个仙道敬畏仰望的天道。
所有人都无法否认,因为那股深沉的气息纵然收起了许多也不能完全消弭,方才陆红颜向他半跪下来之后甚至难以站起——骖龙君的修为在当今仙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说低了。
那种气息不带有和蔼或是慈爱的味道,只是威严肃穆,像是凡间书写刑罚的律典那样黑白分明。
“所以呢?”她看向叶九琊:“陈微尘……”
她对陈微尘的身份一直抱有疑惑,但并未找出什么有价值的蛛丝马迹,而陈微尘与叶九琊的关系在旁人眼里也很有些不明不白,她明明白白知道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只有这两个人彼此知道的。
有了天道走在前面,前路峰回路转,不再是之前迷雾重重的样子,也不需要叶九琊再做什么,他和陆红颜并肩走在侧翼,终于将一些始终不为人知的隐秘道出。
“他起初说自己是一介凡人。”他道。
“可他知道的那些东西,显然不是凡人能够知道。”陆红颜原来的急性子此时不知为何竟收敛了些,语气甚至说得上心平气和,在与叶九琊交谈的同时也在梳理自己的思绪。
“后来,我以为是当初焱君魂飞魄散后,有魂魄入了他的魂,他并没有否认。”
“我也曾经试探过几次,什么都试探不出来。”
“封禅之后,他化身心魔的时候被我看到,才明白他并非来自人间。”
“从那以后他不怎么避讳自己的身份,我们也都知道,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