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刑秋喝了酒……无处可去, 只好回来找你。”
陈微尘抬头往前看,远处一面铜镜,映出自己影子。
他像是被魇住一般, 向前走了几步,到铜镜前, 伸手去触。
四周本就昏暗,镜里的人身边黑气隐在黑暗里, 只见冷冷淡淡无甚表情的一张脸, 熟悉得可怕。
他想笑一笑,却觉得生硬艰涩,怎样都笑不出来。
终于勾起唇角,却觉得镜里那人目光依旧冷冷淡淡,连那一点笑都像是居高临下的冷笑,不像是自己, 倒像另一个人。
他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叶九琊察觉他神色有异,来到他身边:“怎么了?”
“没什么, ”他清醒了一点,转过眼,平复了呼吸,回身到烛火前, “喝醉了。”
佛寺里陈设朴素, 尤其是仅作睡眠之用的卧房,床前是桌案,连椅子都省去了。
叶九琊倒了茶水给他, 两厢无话。
终了,他有些昏沉,又不想睡,想起自己心魔身份被发现的那天,寻了个话头,到:“封禅之后……你那时,到底是怎样察觉出我是骗你离开?”
“我……”叶九琊看着他,却是欲言又止的模样,顿了顿,才接着道:“我没有察觉你在骗我。”
“那又怎么回来了?”
“你素日都爱和我一起,这次却要我先走,”叶九琊缓缓道,“大概是被心魔伤的那一下,严重得很。”
陈微尘定定看着他,心里蔓上酸涩难言的情绪来。
原来不是……不是看穿。
当时万千心魔环伺,情势紧迫。
便布下一局,先将那些东西交给叶九琊,以保它们不会被夺去,再独留下一瓶九幽天泉,故意卖个破绽,使它被心魔夺走。
九幽天泉被夺,叶九琊必然去追,心魔移动极快,一来一回,能耗上许久。他便能趁那人不在,变回心魔之体,把那些东西弄回原本的地方。
即使追不回九幽天泉,也没有什么要紧——那几样东西里,独这个,取之不竭,被星罗渊上那水潭洗炼过的,刑秋的血,或是他自己的,都是九幽天泉。
这实在是万无一失的法子了,就算自己因为耗损过多昏过去,也能解释成是因为被心魔所伤。
哪知叶九琊并未走远,便折了回来。
他折了回来,不是因为看穿了自己的计策,而是觉得自己受了重伤。
他回来后,看到那些情形,才知道,原来是被故意引开。
陈微尘问:“那你……不要九幽天泉了?”
叶九琊没有说话。
他们在昏昏烛火前对视。
不想说,或是无话可说,或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许久,陈微尘垂下眼:“我……”
他说完这一个字,又没了下文,没有“我”出什么所以然来。
叶九琊开口:“你以前说,不会说假话。我没有想到是一直在骗我。”
陈微尘想起自己被问及身份时那些连篇鬼话,一时间心都要揪起来。
“是我不好,说了许多谎话,”他道,“我不想与他有关联,不想让你知道。”
“我也不好,”叶九琊淡淡道,“我原本分清了,发现你身份后,又觉得你就是他,让你难过。”
陈微尘手指按在他嘴唇上:“乖,我们不说了。”
等觉得指尖下的触感柔软而温热,才想起来自己是心魔时手凉得过分,忙要移开,不愿意让他受一点儿不舒服。
可看着那薄而好看的嘴唇,又受了蛊惑般,轻轻描了几下轮廓。
叶九琊看着他,又是相对无言。
——他们平日也并没有说过多少话,有时是陈微尘说,叶九琊听,有时是两人皆不言语,只是在一起,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可此时的沉默却多了许多蛊惑的意味,目光相触时涌动着某种欲说还休的回避。
他今夜喝的那些醴泉淡酒,到底还是酒。
陈公子衣食住行都被人精心照料,也没有机会练成那千杯不醉的酒量。
他心里想着,再多看一会儿,多看一会儿这人的眼睛,身体却只记住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与有花堪折直须折,先于心神一步,倾身过去。
先是一触即分,看这人并未抵触,再次吻上,用了些力道,逐渐加深,终至难解难分起来。
等把人按到了床上,才稍清醒了些,动作温存许多。
分开以后,却换了他自己被按进被子里。
“你先睡吧。”叶九琊淡淡道。
——转身又去画那阵法了。
陈微尘望着天花板,想了想刚才发生了什么,发觉叶九琊能容忍自己的底线是越来越低了。
若不是看他无情道境界依然纹丝不动,倒真像是对自己动了心。
他很快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加之本来就有些昏沉,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夜倒是安稳,只是一早起来便是鸡飞狗跳。
盖因洒扫的小沙弥往本该是空房的地方看了一眼,见平白多了一个人来,看着不像是这几天来山里的客人,敲了敲门。
魔帝陛下宿醉未醒,正是头疼的时候,烦躁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