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说来惭愧,可若不说,李军医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庄诗涵分明还没找到治疗时疫的法子,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以为此病症对她而言不算难事。
她若真有那个本事,倒也罢了,他自认技不如人,哪怕厚着脸皮下跪拜师,只要能解救这一城的百姓那都算不得什么。
可她开的那些个方子,哪里是治病?
不要命都算好的了!
偏偏这些个百姓还就听她的,一听他暗示暂时不要喝她给的药,瞬间就急眼了,还差点跟他动起手来。
他都这一把年纪了,居然没想到有生之年竟会被人指着鼻子骂庸医,说他丧良心不配为医。
李军医憋了两天,一肚子的火,话也难免多了些。
说到最后,他道:“要不是城中百姓实在是信她,老夫说什么也不愿意与此等人共事,说出去我都嫌丢了这张老脸。”
奚临赞同地点点头,“真是辛苦您老了。”
李军医一噎,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道:“小神医若是真的心疼老夫,待出去时便少说两句。”
“这……”
“老夫这是为了你好。”
说着,李军医回头看了一眼,谨慎道:“别看她表面大大咧咧,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实际上最为小气,心眼都未必有那针尖大。
你方才那些话已经得罪了她,指不定哪天就在暗处给你使绊子了,往后闯荡江湖,为人处世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奚临闻言,顿时来了兴致,央着他多说两句。
李军医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他一副看透了一切的表情道:“年轻人,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扔下这话,李军医将手往后一背,转身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走了几步见他们没有跟上,他不由得扭头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走啊,病患都还在后头等着呢。”
奚临直接气笑了,“嘿,这老头说话怎么听着这么不中听。”
暗一忽然问:“眼熟吗?”
奚临点点头,一边提步跟上一边道:“你还真别说,这老大夫说话的劲儿,跟我家那老爷子真挺像。
欸,你翻白眼是几个意思,我家老爷子你两年前不是见过?”
见暗一头也不回朝前走,奚临扭头问宋言汐:“我方才说的不对?”
宋言汐略微沉吟,道:“虽然我并未见过令尊,但暗统领指的很明显不是这个。”
她客气道:“烦请挪一挪脚,借过。”
“好的。”奚临虽然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乖乖让开位置。
看着廊下宋言汐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忽然会想到她方才说话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顿时如醍醐灌顶。
他咬咬牙,气笑道:“果真能得墨锦川信任的,无论老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跟在李军医的身后拐过长廊,宋言汐只觉得一股浓重的药味夹杂着艾草燃烧过后的烟味扑面而来,熏得人瞬间落下眼泪来。
她问:“怎会有如此重的味道,不是说一日熏一次艾烟便够了?”
李军医快步走到角落,取了用绳子晾在火盆上熏过艾草的帕子分别递给三人擦眼睛,开口解释。
“昨日老夫确是按照古法记载用燃烧中的艾草熏了一遍屋子,可今日天刚蒙蒙亮,诗涵郡主就吩咐人说要隔一个时辰熏一次。
她说这叫定什么消毒来着,嘴里全是一些老夫听都不曾听过的词,大概意思是让老夫尽管放心听她的。”
身为国公府嫡女,却不知宫中有一姓奚的妇科圣手,行事招摇又不惧世俗与京中贵女截然不同。
回想起几次与庄诗涵对话时,她不经意之间流露出好似凌驾所有人之上的优越感,宋言汐心下更觉得奇怪。
她若是和她一样,侥幸得天道垂青,能重来一次,便该知道林庭风并非良人。
他根本不是表面装出来的温和有礼模样,而是一个精于算计,一心只想着利用身边所有能利用的一切,满心只有如何往上爬的小人。
她的价值被压榨殆尽之时,也是被他弃如敝履之日。
庄诗涵不是蠢人,如她那般自诩清醒的人,一旦认知到这一点必会在事情没有转圜余地之前抽身。
可她所行桩桩件件,皆不像是识破林庭风为人后该有的反应。
难道真是她多心了?
想法刚冒出头,便被宋言汐快速否定。
她坚信,庄诗涵即便不是重生归来之人,身上也肯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个时辰熏一次,这里头烟熏的站都站不住,能住人?”
奚临说着话,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愤怒质问道:“此等荒唐的言论,既无医书记录在册,又无民间偏方传言佐证,你们竟也愿意依着她?”
李军医也生气了,硬邦邦道:“不若小神医接替老夫的活计,或是亲自走一趟,去找那神医商量商量?”
奚临听得一阵牙酸,可转念一想到庄诗涵那张脸,下意识便摇头拒绝道:“我不成,多半会忍不住同她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