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日晡出囿中,一路急行,至大梁时已近黄昏。由于军情紧急,加之天暗得早,现在已经宵禁。陈四并非武卒,穿着家僮的服饰,按理是不能在街上行走。不过这都是对那些普通庶民而言。陈四已在夷门卫处行走多时,自然知道内里情况,遇上巡哨,比几个手势,稍稍几句,就被放行。在暗夜的掩护下,不过一刻就到了夷门卫所。 轻轻地敲门,一名同样年轻的少年出来,认得陈四,将他迎进门去。庭院中还有许多少年在月下练功,见陈四进来,都围了过来,嘘寒问暖。一名少年到后堂报知侯嬴。不久侯嬴就出来了。众少年停止闲话,陈四连忙上前见礼。侯嬴略一回礼,抓住陈四的手,就往后面走。众少年似乎知道其中干系,各自散去。 侯嬴并未婚聘,后堂没有别人,只在一边隔出一个小间。时值深秋,夜间萧瑟,后堂四壁漏风,一架屏风也残破不堪,反比庭下还显得冷清;没有点灯,十分阴暗,陈四虽然一路走夜路过来,也适应了一会儿才看得见堂上的格局。 屏风下面铺着一张草席,度前一张几案。侯嬴行礼,请陈四入席,两人同时相对促膝而坐。侯嬴从身边的瓮中舀出一盏清酒,奉与陈四;陈四低头接过,略饮一口,置于几上。 侯嬴双目炯炯,望着陈四道:“启封之行奈何?” 陈四道:“先生等随米舟顺流行至启封,沿途有秦哨三,均横索水上。米铺先生出头应付,稍验即行。” 侯嬴打断道:“无人登舟查验?” 陈四道:“无。”等了一会儿,见侯嬴没有问话的意思,就继续往下说:“如是者三,而入启封。津口早有人侍候,舟至,即有挑夫将米挑走。” 侯嬴又问:“运往何处?” 陈四道:“当是米仓。” 侯嬴问:“可运往彼岸秦营?” 陈四道:“未见。”陈四又等了会儿,才继续说道:“吾等至米铺飧食,当晚就宿于此。” 侯嬴又问道:“飧者几何?” 陈四道:“但一簋一蔬一酱一浆。” 侯嬴问道:“簋中者何?” 陈四道:“但粟耳。”见侯嬴不再问了,又接着道:“次日鸡鸣则起,乃与米铺密议良久,吾未预焉。约日出乃出,迳往女闾,直入大户。门前小子欲阻,先生示以节,乃行。小子未通于内,先生迳入之,遂与老丈晤。先生命小子居于塾内。至隅中,见有武卒暗信,遂往就焉,乃得见信陵君等。” 侯嬴有些吃惊,问道:“信陵君?于启封?” 陈四道:“非信陵君身,乃其部伍耳。” 侯嬴问道:“何人?” 陈四道:“武卒之首者,郑氏安平;另有张先生、郭先生等,皆信陵君门下,不闻其名。先者郑氏先至,闻车右先生在,乃往护之,少顷匆匆而出,复引张先生至。”又沉默片刻,陈四续道:“至日昳许,车先生与老丈出,至米铺取值。” 侯嬴问道:“何值?” 陈四道:“与老丈出,当是花值。于途先生与老丈议值,颇争执。至米铺,先生钱不足,取其佩于柜上当数金,乃偿。”侯嬴第一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问道:“汝与先生及老丈俱往米铺取值,独留令尉与张先生于堂乎?” 陈四道:“堂上犹有车先生所请老先生,须发皆白,颜色衰颓,不知名氏。” 侯嬴道:“汝先何不言?” 陈四道:“先生于途请之,不知轻重,故未言也。” 侯嬴道:“同舟往启封者几人?” 陈四仔细回忆了一下,道:“舟夫二,米铺李先生一,车先生,老先生,小子,……别无他者。” 侯嬴道:“老先生何人,何时上舟?” 陈四道:“舟至城外,自有私货。车先生自下舟,不许相随,天微明而归,即携老先生同登舟。不知其来处,亦不知其名氏,但呼为‘老先生’耳。” 侯嬴道:“李先生任其离去,泊舟相待?” 陈四道:“李先生泊于城外僻静处,有货上舟。俟车先生归,犹有未了。——故无相待也。” 侯嬴道:“李先生所运何物,何处脱卸?” 陈四道:“他人之私,本不该言。侯父相询,不得不言,父其勿泄。” 侯嬴道:“理所当然!” 陈四道:“皆为金钱。只盛半满,以米覆之。至启封之时,乃以米归仓。” 侯嬴道:“明说运米,实则运钱,……却好筹划!——老先生登舟后何为?” 陈四道:“老先生登舟,只与车先生在舱中密议,小子连李先生皆不与闻。——见小子送酒饭入,二人即住;必待退出而后议。——直至启封。” 侯嬴道:“米铺食宿,老先生与焉?” 陈四道:“不与,老先生自去。次日于花坊门下始相见耳。” 侯嬴道:“不与?……有计较……车先生何以之引荐于同舟?” 陈四道:“车先生不讳言,但此行启封,必得老友相助,愿同舟行。李先生并无二言。” 侯嬴道:“唔~!车先生引老丈至米铺取值,汝同行,独留老先生与张先生在花坊相待启封令、尉,然否?” 陈四道:“然也。” 侯嬴道:“车先生钱囊缺少,遂以佩当之,赎钱与之。” 陈四道:“然也。” 侯嬴道:“与之后,何为?” 陈四道:“先生既偿花资,遂议归国。米铺言,舟虽齐备,而货未得装。盖挑夫尽为秦人所佣,此处短少,且价高。小子往坊口,与郭先生及武卒会,——皆伪为佣人,助米铺上货。” 侯嬴重复道:“武卒?伪为佣人?” 陈四道:“然也。”又候片刻,见侯嬴不再问话,续道:“先生见武卒,遂至坊口与郭先生会;郭先生引至僻静处,议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