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道:“以疲兵,蹑强秦之后?为何如此?此乃何人所计?” 大梁尉嚅嗫道:“此公父所嘱,群臣所议,而为大王所命。” 信陵君道:“此无异驱羊群而入虎口,为何如此?” 大梁尉再也无法忍耐,失声道:“正要断送这……”再也无法说下去,而座中诸人闻言无不变色。 信陵君神色有些不善,道:“为何如此。数万民众,俱是魏编户……为何?朝堂之上如何计议?” 大梁尉神情变异,难以出言。仲岳接口道:“大梁尉于心不忍,噤口难言。吕先生同来,可知其详?” 吕伯道:“鄙兄弟等俱布衣,何知庙堂之事?” 仲岳先生道:“商家多与权贵游,非独吕家;况令兄世营珠玉,所过非富即贵。信陵君非拘束之人,座中皆肝胆之士,庙堂之事,先生但言不妨!” 吕伯沉默片刻,道:“既如此,鄙人请言所知,是与不是,一在公断!” 信陵君敬礼道:“吕先生但言其详,以开愚钝。未尽之义,烦大梁尉弥缝之。” 大梁尉也似有些吃惊,但见信陵君如此说,只得点头应诺。 吕伯道:“庙堂之上,防民甚于防贼。公子部领十万民军,其意汹汹,真十万贼也。借秦人之手剿之,不亦宜乎!” 听到这毫无掩饰的话,信陵君颓然坐下,满面愁云。 吕伯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公子其察之。” 良久,信陵君似缓过劲了,对吕伯礼敬道:“谢先生之教!”转对大梁尉道:“庙堂果有此议乎?” 大梁尉也稍稍平静下来,悄声道:“虽无人明言,然形势必然。大魏所急,在大梁与圃田。今秦迫大梁,祸在眉睫;圃田之外,十万饥民,嗷嗷待哺,变起腹心。大梁虽危而实如夷,圃田似安而变将起。故请公子回城,臣领大军蹑秦,以解圃田之将变。此机密之事,本不足与外人道。奈吕先生既得其实,臣不得不言其详也。” 信陵君又沉默良久,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问道:“芒卿,智囊也,必有策以救之。” 大梁尉道:“庭下,芒将军告臣,可将此事详告公子,公子必有计救之。” 信陵君又吃一惊,道:“孤必有策以救之?” 大梁尉道:“愿公子破家为国!” 大梁尉说这话时,似忍不住情绪,突然放开了声,令座中人皆闻。随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在沉默中,信陵君缓缓转过身来,向东席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仲岳先生道:“十万民军,万余武卒,正是大梁强援,奈何弃之而又害之!” 大梁尉道:“兵无粮不行。纵民军自携十日粮,——其贫者犹或不及,目下已过七八日。如不能在三日内供给军粮,其军必乱。其势如野火燎原,非大力不能扑灭。” 信陵君道:“军中已令无敌时,日食减半。” 大梁尉道:“亦不过略延一二日耳,终究粮尽。” 信陵君向张辄道:“军中存粮究竟如何?” 张辄道:“臣实不知。然吾等携三日粮出城,虽有芒将军接济,亦堪堪将尽,他者可想而知。” 信陵君狠狠地一捶大腿,恨恨道:“何事势一贲如此!”张辄和仲岳都低头不语。信陵君续道:“事已至此,怨恨无益,但请先生教我当如此解之。” 大梁尉道:“臣此来,即领命督众军与秦死战。臣此身已托社稷,誓不皱眉。愿公子勿疑。” 信陵君道:“非吾疑卿。卿,国之干城;民,国之基也。岂可轻蹈险地,而言死哉!但能为国留此生身,但请言之。” 张辄道:“臣有三策,愿诸君择之。严整部伍,移军大梁,以为外援,此为上;就地遣散,各归故里,生民得活,此为中;令民军处死地而残破之,此为下。” 大梁尉道:“移军大梁,军粮何在?就地遣散,于乡里何辞,众军何持而归?无粮持归,非饿毙于道,即啸聚以为盗,与乱何异?引军处死地,虽为下策,实合时宜。臣请行之。” 张辄道:“臣以为,圃田近在咫尺,谷未入库,可资军粮。如此则上策可行。” 大梁尉道:“臣行前,相国谆谆相嘱,圃田,国之命脉所系,支度之所出,断不可有失。现圃田未破于秦,而残于魏,臣虽死难赎。” 张辄道:“非也。粮,所以养民也。今民有难,救之于水火,不亦宜乎?” 大梁尉道:“他帑且不论,圃田,王室所系,非吾等臣子所能置言!” 信陵君道:“依张先生之见,本军遣散,约费钱粮几许?” 张辄道:“臣迟钝,仓猝不得其数。略而言之……家一二万户……不下一二百万石。” 信陵君惊诧道:“一二百万石?……如何运回?” 吕伯道:“昔李公悝有言,小饥收百石,中饥七十石,大饥三十石。今魏地未闻大灾,户牖等乡,小饥而已。五百里小饥,如得免税,户得一二十石足矣,总而计之,三十万石可乎?” 张辄道:“先生之计何出?” 吕伯道:“三十万石,虽非小数;微贱不才,尚可筹画。” 张辄道:“愿闻其详!” 吕伯道:“取平论之,一夫五口,岁食九十石。今收百石,食无虑也。所缺者,但税、祠和衣耳。大王免税,去其一也;君上助祠,去其二也;臣愿助其三,筹布万匹,及丹砂等项。君上但发凭信,臣请至乡收贾之。” 信陵君道:“以何贾之?” 吕伯道:“但得遣放之凭,坐商即贾布一匹。微贱以价收之。” 信陵君道:“先生价从何来?” 吕伯道:“但得君上采办可也!” 信陵君道:“善!先生身为布衣,心系庙堂,无忌失敬!愿先生常在左右,早晚可以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