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会容易许多。
季明棠围着酒坊又转了一圈,默默估算若是要给绮云楼这样的大酒楼供货,一周至少需要酿出多少桶酒。宋珩遥遥缀在她和村长身后,小娘子手中的纸灯晃晃悠悠,将她脸上认真的神情照得分明。
季明棠在心中大致思索了一番,正要离开,脸颊上却传来一阵湿冷的触感,像是有雪花落在了上面。旁边的村长叫嚷了一句:“这都快二月了,怎的还会下雪?”
雪势迅猛,越下越急,不多时地面上就积了一层白霜。酒坊的旧址上并无能避雪的东西,村长家又在村子东头,与此处相隔甚远。
他皱起眉看了眼在空中纷飞的雪花,提议道:“季娘子,李郎君,这雪越下越大,不知何时才会停歇,不如咱们先去旁边的庙里躲一躲雪……
季明棠点了点头,任由村长将他们带到跟酒坊相邻的一间破旧的乡间小庙。
村长回过头冲他们二人道,酒坊废弃之后,这座村庙也少有人来,不过此时天寒地冻,倒是可以暂避风雪。紫墙青瓦的村庙无声矗立在夜空当中,一行人穿过中央的天井进到大殿,每走一步脚下都会扬起厚重的灰尘。虽然有了能挡雪的地方,但是这座村庙许久未曾修缮,窗户都缺了一扇。纵使头上有屋顶盖着,寒意还是慢慢浸到了季明棠的五脏六腑。
村长的状态比她稍好一下,也熟悉这里的地形,他剁了剁有些僵硬的双脚,“我记得庙里有专门放杂物的地方,二位在此稍候片刻,我去找些御寒的东西回来。”
中年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此时大殿之中,只剩下季明棠和宋珩两人并肩而立。
女郎裹紧了身上的缎袄,刻意不去看身旁之人,只望着墙上的壁画微微出神。
多年未曾整修,壁画早已斑驳不堪,只能勉强看出原来的一部分文字和画面。
她辨别许久,终于发现上面记载的是浮玉春的种种来历。壁画的第一幕画了位宽袍大袖的儒生,日暮时分,他走到带有"小张村"二字的石牌坊下,似乎正要找人家借住。季明棠忍不住无声腹诽一声一一全天下那么多可以谋生的行当,怎么又让她碰上了进京赶考的举子?深吸一口气,她按耐住心中不满,向下看去。这举子宿在了小张村的一户人家中,当晚做梦梦到一处落英缤纷、遍地仙草的仙境,还遇到了一位仙风道骨的神仙,向他传授了酿酒的种种技艺。
第二日醒来,为报答村民收留他的恩情,他将神仙教给他的酿酒技艺通通传给了小张村的村民,又给此酒取名为浮玉春。看到此处,季明棠本以为这幅壁画就到了结尾,没想到后面还有许多篇章,女郎心中不禁有了几分好奇。下一幕画的是书生要启程进京时遇到了一位冰肌玉骨的佳人,二人一见倾心,不过书生想到自己此时只是个贫穷的举子,没有功名在身,直到离开村子,仍旧没有吐露心中的感情。待到三月的春闱,书生果然没能中举。不过他寒窗苦读,三年后成功中了进士。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书生找了媒婆来小张村提亲,人生三大喜事即将占全两个,却发现昔日的心上人早已嫁作了他人妇……
壁画到这里还未结束,不过剩下的内容破损得太过严重,上面的东西早已辨别不清了。
这故事其实颇为老套,世面上的十本风月话本里,估计有五本都是差不多的内容。
季明棠却站在壁画前久久未动。
余光瞥到同处在一个屋檐下的郎君,他的站姿从来都是最挺拔的那个,像扎根于沃土中的翠竹,哪怕并不说话,身上的气质也让人难以忽视。
看到书生分明心中有情,却迟迟不肯说出口的那一幅画,女郎的心头微颤,脑海中骤然涌起许多过往的场景。明明身处破败不堪的大殿,她却仿佛回到了人流如织的上元灯会上。三郎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因为离得太近,鼻尖都能清晰嗅到他身上独有的冷香。
三郎也和那书生一样,从不显露自己的心声……但若是没有半点情意,上元那夜为什么又要和她双手交握、抱在一处?甚至她现在回想当天的情形,都能忆起当初青年手上灼人的热度。
再往前想想,过年时因为自己当初的一句戏言,他就亲自写了方正的馆阁体作为字帖;邻居之间互送节礼是常见之事,但如此用心的节礼,当真还是普普通通的邻居吗?他既然没有那个意思,为何又要若即若离撩拨自己的心弦?除了这些,许多旧事也一并在眼前闪过一一半个多月前,阿姐来定北侯府探望她那次,曾提到过现如今不少千金贵女都在府中养了面首,当时的她脸颊微红,又羞又怒。现在再回想当时的心境,胸腔中却像是燃起了一团火,连她自己都无法抑制。
亦或许她心中早就有了微弱的火苗,所以碰到墙上的壁画后才会如遇见柴薪一般,一触即燃。
三郎此时还不知道自己早就在张大哥家中认出了他……若是她现在出言撩拨几句,他还能如此云淡风轻,跟自己始终保持着忽远忽近的关系吗?
“郎君可听说过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举子杀害主家一案?″
女郎的嗓音突兀地响彻在空旷的大殿里,惊起了在屋顶筑巢的几只鸟雀。
初时,宋珩没有意识到这是在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