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吗?
片刻后,外表有些朴素的马车缓缓停在路旁,一张清隽的面孔掀开帘子,出现在了车窗当中。
“季家娘子?”
经过借伞那日,明棠已将这道清润好听的嗓音记在了心中。
她仰起头打了个招呼。
“李郎君。”
因带着帷帽,宋珩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从薄纱下窥见女郎尖尖的下巴。
季明棠冲着他抿唇一笑,仪态上露不出半点错处。内心却不禁泛起嘀咕,好像她每一回遇到李家郎君,都会叫他瞧见自己陷入窘境的样子。
白芷知道自家姑娘不喜交际,抢先问道:“李公子,我家夫人的马车坏在了半路。前面几里就有驿站,不知您是否愿意将我们主仆二人送到那里?我家夫人必有重谢。”
还不待主人答话,驾车的宵练就踟蹰道:“这位小娘子,实在不是我们郎君不愿帮忙。只是马车狭小,怕是坐不下三人。”
一时之间,白芷有些动摇。
“不知您要去何处,我家夫人要去城北的崇明坊……”
若是顺路的话,夫人可以跟着李公子的马车先回府祭祀,她和那脸生的车夫再另想法子回去。
“正好与我同路。季娘子,请上车吧。”
李郎君已然发了话,季明棠冲白芷使个眼色,起身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的条件自是不能跟原来的马车相比。除去正中间几案上的书简外,便再无其他饰物。即便只坐了她和李郎君两个人,也显得有些逼仄。
季明棠扫视一遭便收回目光,心道不愧是住在净善寺的学子,连马车都如此清贫,说不定这辆车还是从铺子里面赁回来的。
她本有心与宋珩寒暄几句,却因为倦意浓重,很快便坠入了梦乡。
马车路过一段泥泞坑洼的小道时,女郎头一歪,原本就没戴牢的帷帽竟滑落下来。
宋珩低头看去,少女的脸蛋陷在一团柔软细腻的绒毛里,似是困极了,鸦羽般的睫毛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颤抖。
因为身在孝中,她鬓边只别了一朵雪白的绢花,但女郎容颜姝丽,不用珠钗点缀,只靠自身的容貌亦摄人心魄。
等季明棠清醒过来的时候,耳畔已经响起了熙熙攘攘的叫卖之声。
她挑起帘子向外张望,发现自己现下已置身于京城的闹市之中,距离定北侯府不过几条街远。
原来她沉沉地睡了一路,想到此处,季明棠白瓷般的肌肤上升起一抹红晕。
在她对面,坐姿挺拔的郎君正在温书,听到动静后抬起头来,露出一双颜色比常人略深的眸子。
季明棠冲他一笑,正欲收拾东西下车,却发现她的帷帽不知掉在了何处。
马车之外,长街上的叫卖声与喧哗声愈演愈烈,无形的声浪似乎要将她裹挟其中。
霎那间,女郎脸色发白,心跳声如擂鼓。
“季娘子可是在寻此物?”
不远处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季明棠定睛瞧去,帷帽正好好地被李郎君收在怀中。
她松了一口气,伸手接过帷帽,心中总算安定不少。
宋珩看向她伸过来的纤细腕子,双眸微凝。
——大夏的女子并无不能抛头露面的陋习。
他这位夫人出门一定要把帷帽戴上,到底是家中管教太严,还是她因故不愿见人?若是不愿在闹市中见到旁人,是否与她那可疑的面盲症有关……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崇明坊的坊门处。
这处地界西面毗邻京城西市,向东紧挨皇城,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定北侯府的宅院便建在这处繁花锦绣的富贵乡。不用进到坊内,只消在坊门处搭眼一瞧,就能看到侯府恢弘的大门和蜿蜒气派的院墙。
百余年前,宋家的先祖随着开国皇帝戎马一生,挣下了这份偌大的基业。
此后宋家代代都有将才出世。到了先侯爷这一辈,更是传出了父子二人一齐上阵杀敌的佳话。可惜在五年前那场朝野震动的定阳关之役中,侯爷宋延与大儿子宋瑛双双战死沙场,众人都以为定北侯府会就此落败,没想到承爵的小儿子宋珩亦有将才。
五年时间里,他不仅数次破狄人大军,报了父兄被杀之仇,还将从前朝起便落入北狄之手的关南几州夺了回来。在大夏北境,定北侯的名字令狄人闻风丧胆。
父子三人皆为国捐躯,因此,哪怕是在勋贵遍地走的京城,定北侯府也有独一份的煊赫荣耀。
然而这份无上荣宠的象征,在季明棠眼中却像极了龙潭虎穴。
想起里面住着的诸多姻亲,太阳穴便忍不住一阵阵发疼。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踏入了侯府大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