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衰老是什么样的?
林意当时并不知晓。
七十八岁的拉娜乐呵呵地告诉自己经历的感受:“老了之后啊,一动起来骨头会咯吱咯吱地响。牙齿松动,眼神也不好使了。”
她不再扎着麻花辫,而是留着裁剪得当的银白短发,显得干净利落。初见时饱满光洁的额头塌了下去,堆叠的皱纹爬上她的眉眼。
在依霖达达短暂停留的日子里,林意被拉着絮絮叨叨地聊了很多。
她们坐在树屋正下方的紫藤躺椅上,摇摇晃晃的,头顶是柔和的阳光,脚下是斑驳的树影。回忆里的时间被无限制地拉长,一个清闲的午后就好像一辈子。
“其他人呢?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很久没联系了。”
“我知道的也不多。”
林意回想着,“莉莉安加入了家族,留在了匹诺康尼。米妮好像去了朋克洛德工作。布莱克在项目告一段落后回老家人鱼星。伊桑,作为机械钳工登上了星穹列车,成为了一名开拓客。”
她与她开始聊匹诺康尼的初遇,埋入流沙的访问学者与乘着摩托从天而降的菜鸡新人,聊在虚拟梦境中手脚并用满地乱爬站不起身的窘态,聊提案通过后无数个埋头苦干的日日夜夜,以及修复错误后的喜极而泣......从暮色到星辰,由现实至梦境,聊着许多她们知道的、不知道的、分享过的、秘密的事情。
拉娜唏嘘地说:真可惜,她不能再骑着摩托到处跑了,会闪到老腰。也早就没有了当年写提案的精气神,现在戴着老花眼镜最多只能看两个小时的书,否则就会头晕。她好怀念匹诺康尼,可惜星际之间的奔波对她太过遥远,空间折叠的跃迁是对老年人虚弱体质的为难。
这么说着说着,语气反而越发豁达了起来。她好像穿越了时光的狭缝,重新回到了十八九岁,她的眼里、怀里全都洒满了璀璨明媚的阳光。
这位老人推了推老花镜,孩子气那般,理直气壮地找出了一个理由,再次拒绝林意的邀请:“我啊,现在可是比玻璃还脆,就不和你一起出去闯荡了。要是一不小心碎了,遭老罪的也还是我。”
林意闻言,情不自禁地拉起了唇角,舒展地笑。六十年后的她不再需要解构、模仿别人,能够直接地表达真实的情绪。
她说,好,我知道了。
她也听见拉娜继续说。
“你接下来还会继续旅行吧。有机会的话,倘若你又去了匹诺康尼,替我去看看卡里莫求究竟会被谁喝完吧——嘿,说不定根本喝不完。”
这双琥珀色的眼瞳,依然一如当年那般明朗,满是干净的笑意。
林意轻声地承诺:“我会去的。”
杯中的水见了底,墙上挂的时钟定格在了下午五点整,广播里的女声盖过了讲述者的声音,播报着距离四分之一个系统时将到达匹诺康尼,请乘客做好准备。
“故事就差不多讲到这了。”
我将喝完的水杯送回桌上,“我们是不是该准备下星舰了?”
砂金从方才的叙述中脱离出来,回过神。
“林......所以,最后的酒被谁喝完了?”
“不知道。上次去的时候,酒桶里酒还没喝完。在我之前,上一个喝的人是布莱克,那位睡美人鱼族的测试员。”
我努力回忆着笔记本上留下的内容。
在即将化为泡沫,回归大海前的睡美人鱼太怀念卡里莫求的滋味了,于是决定赶紧冲回来喝一口再走,顺便在笔记本里提醒看到的人一定记得往人鱼星球的海里倒酒,卡里莫求和卡利白都可以。
“他倒是想的美,那些酒贵不说,人鱼星的海是能随便倒酒的地方吗?怕不是会被抓起来扭送星际法庭呢。”
我伸了个懒腰,往旁边摸索着拎出拐杖,“至于最后的答案嘛——”
“说不定这次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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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表面平静地接受现实,但我真的不是很想离开星舰。作为一名大部分时间脱离现代社会,内心衰败无趣的长生种,我宁愿去真空里漂两天,也不愿去面对未知的社会性死亡。
可我们又不得不离开,毕竟豪华船票也不能阻止维修工作。
我万般不舍地告别了睡出感情的舱位,恨不得一步三回头,甚至还在盘算能不能偷偷藏在这个舱位底部不走。
砂金仿若察觉我的心思,委婉道:“林,我们过两天就回来了。”
“你不懂。”
我沧桑地叹气,顺着阶梯向下走去,“我这人什么都不太怕,就是比较害怕社死。”
铺面而来的幽幽紫光罩向我的眼、手、全身,不远处的奢华装修风格唤起了我过往的回忆,依稀能够听到巨型钟摆传来沉重的响声。这虽然不是我最为熟悉的地方,与数百年前相似的模糊轮廓总让人感到怀念与唏嘘。
迈向检查关卡的路上一路无事,这令我竟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网友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
事实证明人不能高兴的太早。我一这么想着,一道惊讶的呼声便在我的耳边炸响。
这是同路的一位女孩发出的,我下意识因声响而与她对视的那一刻,她的脸颊飞红,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