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步成几口喝完清粥,只解渴不顶饿,连水饱都算不上,坐那儿吹着凉风,回想着这场变故。
决定干的时候,就料定结局可能不妙,却没想到会这么重,还牵连到两个弟弟。
去年冬到今年开春,京师极少雨雪,身为长安县令的他深深担忧,这意味着后面极大可能会出现蝗灾。
三月京师大旱,蝗虫大起,担忧成真。
苏步成翻阅典籍,寻找治蝗、灭蝗之策,向京兆府上表治蝗,无人理会。
眼看蝗灾越来越严重,下半年收成无望,苏步成只得召集乡民捕蝗、灭蝗。
被监察御史获悉,集体上奏弹劾。
古代有“灾异天谴说”的传统思想,认为自然灾害是现实政治的过失引起的,是上天对皇帝的警示,国家将有失道之败。
蝗虫被视为负有谴告天职的神虫,受到社会各阶层的敬畏。
太宗震怒,杀神虫是对上天的大不敬!
当即下旨,褫夺官身,流放岭南!
官差来抓人时,苏步成还在乡间田野捕蝗,抓个正着,剥掉官服押走。
唐代流放之人的妻妾、祖孙皆可随其加入被流放地区户籍,强制迁移。
离开长安时,工部员外郎卢家遣人追来,退还苏樱的庚帖,索回卢二公子的,解除两家婚约。
正值城门口,众人围观,苏樱羞愤难当,郁结于心。
时值六月,天气暑热,没走多远,苏樱病倒。
苏步成乞求押解官差通融,待女儿病好再启程。
奈何押解有期限,官差不肯通融,苏樱只得拖着病体跟随。
行至商州,浑身滚烫、昏迷不醒,汤药都灌不下,眼看着撑不过去,家人以为要客死他乡。
却不想第二日竟奇迹般醒来,开始退烧,人慢慢好转,最后痊愈,平安抵达岭南。
只是人瘦的厉害,只剩一把骨头。
苏步成明显感觉女儿变了许多,特别是性格,以前温婉多儿女柔情,现在果敢、决绝、爽利,眼神明亮,好似浴火重生般脱胎换骨。
“阿耶!”苏樱坐过来。
这个父亲要是放在现代社会,绝对是人民爱戴的好官。
在这人人敬畏蝗虫为神虫的古代,冲破神论积极灭蝗,反应了他人定胜天的决心和勇气,一心为民。
可惜时机不成熟,再加上五品小官,人微言轻,上表扣在京兆府,根本上达不了天庭。
距离玄武门之变不久,蝗灾让太宗认为是上天对自己弑兄杀弟的警诫,心中正惶恐。
苏步成的灭蝗举动正好触了霉头,倒霉催的做了替罪羊。
原身从小就极为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资,博览群书、见多识广,在交往的女眷中颇有名声。
苏步成担忧蝗灾时,原身翻遍古籍,找到灭蝗的先例作为理论依据,为父亲灭蝗出谋划策。
流放后,事事与她攀比的苏荷就把这事儿算到原身头上。
势利的苏老太太也如此,以前苏樱给家族带来荣耀,甚至与工部员外郎卢家结亲,她捧着、惯着。
失势了,所有错都怪到苏樱头上,想到失去的荣华富贵,就气得拿拐杖打骂苏樱出气。
“阿樱,何事?”苏步成愧疚的望着清丽出尘的女儿。
要不是出事,也许此刻该商议婚嫁之事,明年风风光光出嫁,孝敬公婆、夫妻和美,幸福的过着小日子。
“现在咱们到了流放地,开始新生活,我觉得有些规矩需要改一改,不然大家都得饿死在这里。”苏樱道。
“阿樱的意思…”
“阿耶,我的意思是从明日起,不分男女老幼,都得干活,咱们要做的事儿太多,养不起闲人;另外,分配取消差别待遇。”
吃饭那会儿苏樱就想提,可当时大家都饿得不行,暂且忍下。
苏荷、苏老太太还当自己是官眷,端坐那儿,静等开饭。
苏老太太虽是最年长的,却是一众老少中身体最棒的,一路都好吃好喝供着。
现在不干活不说,还把粥里干的全捞给她,满满一大碗。
干活的人却只喝半碗清粥。
条件好时这么优待没问题,体现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
但现在环境艰苦,不出力还要享受最好的。
照这样下去,要不了一个月,这帮供养她的青壮都得饿死。
“这…”苏步成纠结。
女儿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自己治理县郡多年,赈过灾,知道这样才是对每个人的公平,才能最大程度保障每个人活下来。
可是看看老母亲,忍不下心。
一把年纪了受自己牵连,跋山涉水几千里,受尽苦楚,这会儿不但要干活儿,还跟大家一样喝清粥,心里怎么都过不去。
“阿耶!取消分配差别,饿不死人,但如果不取消,肯定会饿死人!”苏樱下猛药,“都这种情况了,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苏步成看向旁边的老二、老三,两兄弟没说话。
都知道苏樱说的对,可是没谁愿意做恶人,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孝。
古代孝字大于天!
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不用在世上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