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比郭信预料中安定得更快。郭威称帝入宫不及旬日,一道道诏书便从宫禁之中经由政事堂发出,除去南北的调兵遣将诏令外,还有一系列更改严刑、革除苛政,尤其是取消前朝“斗余”、“称耗”等额外征税及诸道州镇盈赋上贡的敕令。
坊间很快开始称道仁政,士民之心逐渐归附新朝,至于军心更是早已是新朝建立的根本,大周虽然只是初创,但人们似乎都对本朝的未来充满希望。
为了庆祝一个人们更乐见的新朝建立,又仿佛只是为了弥补年初元旦未能进行的诸多新年活动,因动乱而持续近整个冬天的沉寂终于被打破,东京市面逐渐恢复繁华与活力。
郭信自己则因已除去禁军职位,不好继续留在左厢视事,暂时在府上处理公事,不过巡检司还没有着落,在兄弟郭侗升任开封府尹以后,日常便更没什么事务。每日应付最多的是前来拜访的熟悉或不熟悉的各军将领,并和向训商议谋划射虎军员额调整之事。
临近正月望日,郭威召百官入宫,将为大行皇帝刘承佑发丧。
郭信步行走西华门,遇上曹英、王进等几个熟人,彼此打过招呼,曹英等人恭敬执礼,口称“殿下”,令郭信仍有些不习惯。
不过禁军武将们显然对死去的皇帝没什么恭敬之心,郭信竟发觉曹英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随即想到那天在曹英家里过夜的事,忍不住在心里猜想:曹英这家伙看上去端庄老实,家里不知道藏了多少美妾。
大伙早已知道仪程,遂一同先去停柩的滋福殿外等候。滋德殿外,文武百官已分作左右两班,按各自品级官衔排列,身穿丧服的百官立于殿前,远远看去一片素白,倒像是大殿外积了厚厚的一片雪。
郭信几人向前走,王进和曹英很快就按照自身排位停下站住,郭信则已是同平章事,故而直列于右班最前——身边是两名枢密使王峻、范质,隔道相望的另一边是兄弟郭侗和三位宰相王章、窦贞固、苏禹珪。
和对面拱手见礼,站定不多时,郭威的御驾便在一片前呼后拥中穿过百官,立于西阶之上,随后有卫尉卿刘嗥当众先后宣读太后懿旨与皇帝敕诏,宰相窦贞固上前读哀册,举行大行皇帝丧礼。
郭威先前不顾军中许多武将劝阻,执意以天子之礼为刘承佑发丧,此时哀乐之下,人群中仍隐约有哭声传来。不过郭信只觉得整套仪式繁琐无聊,临近午时才有发殡,輴车在前,百官跟随其后,直至西上阁门为止。
丧礼结束,内监称皇帝哀不自胜,已回宫休息,百官各自散开,许多武将干脆未出宫门就脱了丧服。
许多人都在明里暗里盯着,郭信当然跟着不会干这么鲁莽的事——即使皇帝当时就死在他面前。
就当郭信如此想时,突然有一座‘山’堵在自己面前。
“末将见过殿下。”
‘山’很快低下头来向他抱拳行礼,郭信回过神来很快认出来人,正是如‘山’一般高壮的猛将史彦超。
郭信拍拍史彦超的肩示意他免礼,一面继续向前走,一面问他:“听说史将军已在护圣军升任都指挥使?”
“正是,当时未能与殿下一同在玄化门前杀个痛快,着实可惜。”史彦超话不多,但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
能追上刘承佑把人家‘逼死’也不赖了——郭信心里说了一句,不过今日大伙能在此为刘承佑举丧,还真有自己二人的一份‘功劳’。
郭信脑海里想着大逆不道的事,转头还想说什么,却见史彦超竟然眉头紧皱,面露痛苦状,身上的丧服也披戴得一丝不苟。
郭信见状一怔,难道这厮其实是个大汉忠臣?
“史将军在想什么?”
“回殿下,末将家中幼儿已满周岁,在想该取甚么名字。”史彦超抬起头,仍一副冥思苦想状。
郭信愕然无语,想起什么,便随口道:“将军在战阵上有进无退,不如名进。”
“史进?”史彦超在下巴上抓了抓,一张晒得黢黑的大脸突然咧嘴笑了,“既是殿下赐名,那就该叫此名。”
离开宫城,郭信暂时没有其他差事,遂直接回家。
刚进府门,已经来到郭信府上管事的郭寿便称,左金吾卫将军姚汉英和左千牛卫将军朱宪片刻前刚来拜见,此时正在迎在罩房里等待。
大唐时期的六军十六卫早已不复存在,左右卫职位沦为虚衔,郭信自己的左卫上将军仅是名义上的左卫头头,实际上与他们两人毫无关系。不过人只要发达了,但凡能够沾亲带故的关系,都会自己找上门来。
郭信如今也早已习惯,便令郭寿直接将二人请去正堂说事。
正堂里,两个虚衔将军一番拜见后,便呈上金银酒器、银装剑具、金镀银鞍等辔礼物。
“我等素闻殿下武艺绝伦,今日献上银剑等物,不成敬意。”
郭信瞧了瞧那些物件,属实做工优良,至少在样子上很令人心动。不过他还是摆摆手道:“父皇俭约克己,特令诸道各镇不得上贡土产贵物,将宫中珍宝古玩视为无物,我又怎敢贪恋此等物件?”
姚汉英和朱宪面面相觑,连忙请罪,郭信遂又宽慰道:“二位只是不知我为人,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