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一般的背光。
他虎口有一层厚茧,只一把雕刀,却如有神助。
木屑纷飞,神像背光栩栩如生。
这老塑工本安心雕刻佛像,片刻后忽然转过头,看向一边腰携宝剑、丰神俊朗,又面带一丝警惕的少年。
“伱对塑像感兴趣?”老者华发轻动,笑问。
赵荣摇头,“我对此道一窍不通,只有远观欣赏的份。老前辈的塑功了得,想必剑法更是了得。”
老人抹掉脸上一缕木屑,微露惊讶之色。
他又瞬间明白了赵荣来意,登时觉得无趣:
“你小小年纪,眼力倒是不凡,怎的心思这般重?难道随便碰到个会使剑的,就要对你有恶意?”
“老朽在这塑像多年,你却不用疑神疑鬼。”
赵荣心道自己想多了,被嵩山派的人搞得精神紧张,不由朝他歉意一笑。
老人也不在乎。
赵荣又道,“南岳多有大庙,老前辈这手艺去衡阳一带,定能大显风采。”
“你是衡山弟子?”
“不错,家师正是潇湘夜雨莫大先生。”
老人面色平静,摇了摇头,又沉默片刻,忽然盯着赵荣道:
“你这小辈不简单,我弃剑学塑在此已有二十二年,在我身旁路过的江湖人不知凡几,却无一人如你这般道出我的底细。”
“为何是二十二年?”
老人面色一沉:“二十二年前,我败给了一个人,从此弃剑。”
“哦?”赵荣求知欲大涨,“能说来听听吗?”
这个故事老人藏了许久,如今难得寻到一个听众,将一卷尘封的记忆翻开在少年面前。
“不过.要从四十五年前说起。”
“老朽那时比要你大一轮,天资傲人,年轻气盛。当时武林盛传,三峡以西第一用剑高手长青子去福威镖局挑战林远图,结果一败涂地。”
“我听后何其兴奋,便在姑苏城外苦心钻研七年剑法,南下福州。”
“赶在林远图七十大寿金盆洗手前,与他一战。”
老人目光凝重,惊骇道:“林家辟邪剑法当真了得,林远图的剑快如鬼魅,身法如电,我竟毫无招架之能。”
赵荣甚至能从老人的语调中听出一丝惊悚。
渡元禅师本就是莆田少林中的高手,七十大寿时,辟邪剑法早已大成,这老人的胆子比长青子还大。
又听他说:“在福州大败后,我又回到姑苏,练剑十六年。”
“辟邪剑法对我触动极大,这一次,我大有所得!”
“就在我出山,准备名动天下时,却碰到了这样一个人。”
老人追思道:“我不知这人叫什么名字,他当时穿着一身喜袍,想来是在江南娶亲,见他气势不凡,又负长剑,我便选他作为第一块踏脚石。”
“没想到”
老人双目微瞪:“我自诩不凡的剑法,在他眼中竟然处处都是破绽。”
“我又败了。”
“随便选中的一个路人都能胜我,再无颜面留在故地,便从姑苏来到庐州,又到这清水镇。”
“此后二十二年,做了塑工,再也不碰剑。”
二十二年前,岂不就是华山气剑之争时。
江南娶亲
这!
赵荣双目闪光:“老前辈,相识便是缘,我们比一比?”
“你?”
“嗯嗯,我。”
“不比,不比,”老人摇头,继续雕那塑像。
老人心道:
“古怪得紧,能从塑刀瞧出我会剑法,不仅要宗师眼界,怕还有诸多灵性。这少年岂能是泛泛之辈,我决计不能出手。”
“若败在一少年手上,当真晚年不祥。”
“有一有二不再三.”
“绝不出手,绝不出手”
忽然,又见那少年正色道:
“晚辈练剑至今从未一败,前辈虽在塑像,却融用剑神韵,不若显露一招给晚辈瞧瞧,他日我若碰到那江南男子,与之一战也可带上前辈给予的一丝心得。”
老人一听,眉头登时一皱。
“小少年,你比老朽年轻时还要狂妄。”
“我只显露一招,你能有什么心得?”
他说话间,手中雕刀一转,朝着赵荣方向如剑一般刺出,竟叠出一片光影,颇为梦幻。
只是一招,或者说一招都算不上。
这简单一刺,无甚招法,却有他一甲子的感悟!
少年郎再有天赋,也不可能领悟到什么。
然而他却不知,
赵荣一直观五神峰练剑,与他雕塑融剑殊途同归,各都在返璞归真的漫漫大道上。
他这沉浸了二十二年后的一剑,像是给了赵荣一个别样印证。
塑工老人眼中,少年默然拔剑。
与他一般,隔空刺出一剑来。
这一剑,旁人看起来普通,但在老人眼中,却像是贯穿了几十载光阴岁月,叫他失神其中,难以自拔。
他回神时,秋水入鞘。
两人都在发愣,没有说话。
塑工老人陷入误区,他以为赵荣这一剑,是方才从他的剑招中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