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殿内,两人都站着,一个披龙袍,一个着官服。
放眼天下,能如此近距离接触皇帝的怕是也没多少。
大凉皇帝的手里捏着那沓厚厚的军报,心平气和的说道:
“这些军报朕来来回回地看了很多遍,可以说烂熟于心。
从去年初琅州卫抵达前线开始就三战三捷,凤字营、望北营、白羽营等等接连出击,一举扭转了雍州战场的颓势。
而后北燕七皇子率大军增援前线,两军开始了旷日持久的对峙、拉扯,厮杀激战。
大小数十战,双方互有胜负,朕看琅州卫的表现要远好于雍州卫,哪怕正面与燕军野战也可以战而胜之,朕心甚悦。
顾将军身为琅州卫指挥使,差事办得不错。”
顾思年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
“谢陛下夸奖!皆是臣子本分!”
“不过朕有一些疑问。”
尘尧从军报中抽出一张:
“比如钟鸣山一战,北燕申屠景炎疑似出现在军前,你们出动大军包围,想要将其活捉。
前面的仗打得中规中矩,琅州卫攻山、雍州卫阻击,但后期爱卿发现这是燕人设下的圈套,便有心退兵。
听说顾将军想退兵,胡侍郎却执意继续进攻,你们两人发生了些许争执?”
顾思年脸色微僵,躬身道:
“回陛下,确实有争执。
活捉申屠景炎、拿一个七皇子当人质确实是上上策,胡大人一开始的部署并没错。
但微臣觉得既然已经发现了北燕的阴谋,各路兵马随时有被燕军包围的风险就不应该再战。
为将者该当断则断,撤兵并无不妥。
若是陛下觉得微臣不该顶撞上司,臣甘受责罚!”
“你是琅州卫总兵,商讨战事、提出意见很正常,没什么好怪罪的。”
尘尧突然眉头一挑:
“但朕听闻今时今日的琅州卫每逢大战必有死战二字响彻云霄,各级将领每战必冲锋在前、身先士卒,全军上下悍不畏死。
朕想说的是,既然顾将军练出的是这样一支铁血之师,又为何在当时的第一念头是撤兵,而不是死战?
从最后的结果来看,以琅州卫的实力是可以攻下钟鸣山的。
又或者说,顾将军也有怯战的时候?”
皇帝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古怪,听不出喜怒。
“陛下,琅州卫上下从无怯战之人!”
顾思年沉声道:
“何为死战?
战端一开,马蹄前踏、戈矛向前、全军不退,冲锋不止,是为死战。
自从末将升任凤字营参将以来就告诉过麾下士卒,我大凉边军,只可胸前中枪,凿阵而死,决不能死在逃跑的路上。
但请陛下恕臣直言,死战是不怕死,并不意味着可以随随便便牺牲将士们的性命。
相反,越不怕死的将士越不该死。
钟鸣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雍州卫萧老将军拼死阻击,损失惨重。
进,顶多是残胜,更可能全军覆没;退可保全大军,徐图再战。
领军之将,身系千万人命,岂能轻易犯险?
……”
“咳咳,咳咳咳~”
旁边突然传来了老太监一阵轻咳,顾思年这才意识到自己嗓门有点大了,甚至有点在教育陛下怎么打仗的意思,立马闭上了嘴。
尘尧倒是没生气,只是笑了笑,话锋一转:
“既然爱卿觉得领军之将不该冒险,但最后一仗你不就是在冒险?
游康诈降,潜入北燕军营营救尘风是险招,区区百余人深入燕军腹地,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
让出雍州边防,放燕军主力入关是险招,万一燕军顶住了你们的反击,扼守要道,整个雍州都会不保;
最后你琅州卫以不到两万骑围歼燕军三万主力更是险之又险,打赢了还好,打输了两卫精锐元气尽失,再无力拒敌于国门之外。
步步险招,似乎与爱卿刚刚的言辞并不相符啊~”
“陛下圣明!”
顾思年轻声道:
“字字句句都是真知灼见,确实看起来步步险招。”
尘尧饶有兴趣的问道:
“你应该还有一句但是才对?”
“但是微臣既然敢这么打,自然有底气。”
“底气何来?”
“底气在知己知彼,在数万边军敢拼死一战!”
顾思年有条不紊的说道:
“皇子领兵,干系重大,申屠景炎求胜心切,得知我军愿意割地,必然迫切的想要进入函荆关一线。
但领军多年的他生性谨慎,不敢冒险,所以采取了分兵的方法。
小股军马占领函荆关与左右军镇,大军主力屯于城外以备不测。
看起来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万全之策,但他没料到我凉军要的是决战,是致命一击!
分兵就是他最大的败笔!
燕军一旦入城,骑兵的机动性全无,且无形中会放松戒备,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手,靠上万步卒足以轻松围歼燕军。
左右两座军镇处于我前后夹击之中,进退无路,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