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奔跑在黄昏橘色的风里,迎面吹来的风将两人的头发都往后吹得高高的,他们躲避着轰隆隆的卡车,跳进路边的田埂,穿过又高又大的甘蔗林才慢慢地停下来,胤礽像曾经一般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那颗在新的世界惶然了八年的心终于不再悬在半空,能够稳稳地落进胸腔里。
他拉着阿婉跑进学校那形同虚设的大门时,两人都喘得说不出话了,两人的后背都湿了一块,汗渍印在衣服上,一会儿黏在背上一会儿又被风吹得透凉。
应妈举着锅铲探出头来,应爸蹲在门口的水龙头前头洗地瓜藤,见胤礽拉着人回来都愣了一下,但随即他们就发现了那女孩儿脸上红肿的指印,相互看了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招呼两人去洗手换衣服,一起坐下来吃饭。
阿婉很局促不安,站在门口不论胤礽怎么劝都不敢进去,应妈妈盛好菜便擦干手走过来,笑着说:“没事,就在阿姨这里吃,你来,瞧你们俩热的,过来,阿姨给你换衣服。”
应妈妈的手很软很白,摸起来光滑得像豆腐一般,阿婉几乎都不敢使劲去回握,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一双手粗糙,因为日日洗衣做饭、进货卸货,还要下地种菜,骨节都肿大变形像葫芦似的,但她拿胶带缠一缠便继续做事,似乎忍耐疼痛已是家常便饭,而那双手打起人来也很疼。
她不知怎的有点眷恋这双柔软的手,没有挣扎,结果另一只手又被胤礽握住了,她便这样被夹在中间,牵进了屋子里。铁皮屋里的方木桌上多了一架绿色台式电风扇是应爸刚跟人买的,二手货,这村子里连卖家电的地方都没有,那电风扇的铁网都锈了,摇头的时候吱吱呀呀,但好歹带来一缕清凉,不至于让人坐着都汗流浃背了。
应妈妈从塞到床下的行李箱里找出胤礽的衣服来,扔给他,又将胤礽赶出去:“你先出去,去隔壁爸妈房间换上。”
胤礽出去后,她又开了另一个行李箱,那行李箱鼓得拉链都快拉不开了,应妈妈蹲在地上使劲一拉,里头装得满满的东西立刻就炸了出来,阿婉吓了一跳,才发现原来里头塞满了还没拆塑料封袋的小书包、笔记本,最下面便是被清洗折叠得干净整洁的旧衣服。
“这都是出发前跟邻居、亲戚、同事家要的,小孩子长得快,大伙儿家里都堆着好些没穿几次的旧衣裳,白放着也可惜了,他们不捐出来,也不是丢了就是送人,我正好洗干净带过来,看看有没有人需要的。”应妈妈从里头翻找出一件很漂亮几乎全新的蕾丝花边粉色碎花的裙子,笑眯眯地往阿婉身上比,“这件最漂亮,是阿姨买给侄女的,结果阿姨买大了,那孩子都没穿过,我看看,倒觉得你穿上正好。”
阿婉怔了怔,衣裳旧了就丢?难道不用留给妹妹们穿吗?她从来就没有穿过新衣服,她穿姐姐穿不下的,然后再留给妹妹穿。家里唯一有新衣服穿的是弟弟。
应妈妈将那件衣服在她身前身后比划,那柔软顺滑的布料擦过她的手臂,她连胳膊都僵了,好不容易,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阿姨(),我不用穿那么好的衣服(),我下地干活会弄脏的。”
应妈妈也愣了一下,她望着眼前头大身子小的女孩儿,她瘦得手臂上一点肉都没有,那么平淡地说着,她忽然就有些如鲠在喉,抬手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将叹息咽在肚子里,又扬起笑脸:“没事,衣服脏了就洗,穿坏了就坏了,这没什么的,小女孩就应该穿裙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呀。来,你换上,阿姨再给你梳辫子。”
应妈妈还很贴心地找来一件小女生穿的小背心,然后才给她换这件小裙子,换完把人摁在椅子上,拿了梳子将她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都梳顺拢在手心里,尖柄梳子的尾端划过头顶,分出发线,很利索地扎了两个高高的马尾。
阿婉僵硬地坐着,盯着塑料小镜子里的自己,一动也不敢动。
“放松,阿姨手轻轻的,可能没有你妈妈梳的好,阿姨没有女儿,只会扎这样的小辫子。”应妈妈一边说一边将马尾又辫成两个辫子,再绕成两个饱满的小圆包,正想回身去拿自己的小化妆包,却听见女孩儿说:
“我妈不会给我梳头的。”她扬起脸,眼睛弯弯一笑,“我都是自己梳,但我手太小了,抓不住头发,总是梳不好,阿姨你梳得真好看,谢谢你。”
应妈妈捏着梳子勉强一笑,赶紧扭过身装作找东西,将快要漫出来的眼泪抹去。
回过头来时,她已忍下了情绪,找到两个粉色的小发卡,夹在了女孩儿头上,轻轻问:“你爸爸妈妈对你好不好?”
犹豫了一会儿,她说:“爸爸不好,妈妈……不总是好。”
“她经常骂你吗?”
“嗯。”
“会打你吗?”
“会。”
女孩儿埋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她也是没办法。”
她似乎觉得自己在为妈妈找借口,又抬起脸来认真地说:“爸爸只会偷家里的钱出去喝酒、赌牌,妈妈要干所有的活,所以她脾气很不好,但我爷爷说,她已经尽力了,如果她不想要我们,她就会跟隔壁邻居家的婶婶一样丢下孩子跑了。”
应妈妈却皱起眉头:“但她不会打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