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队骡车贯鱼衔尾,犹如长蛇般穿过了漫长的宫巷,抵达顺贞门外。
几名蓝衣内监从门内走了出来,从户部郎官手中接过花名册核对,再对照车牌,按每班六人,让秀女们依次下车。
婉荷下车时紧紧拉着婉燕的手,两人不敢言语,但掌心里都沁出汗来了。
与她们一般紧张的人不少,婉燕前头的秀女下车时不慎崴了一脚,险些跌倒,婉燕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才叫她没闹出笑话。那秀女吓得脸都白了,幸好她们的骡车排在后头,内监们仍在前面核点人数,没瞧见她们的动静。
“多谢。”那秀女瞥了眼前头,见没人过来才回首对婉燕感激一笑,她生得很美,肌肤胜雪,眉目秀致,被枝丫间漏下那浓淡不均的夏日阳光一照,好似那天宫下凡的仙子,婉燕一瞬间都看呆了。
婉燕这辈子觉着自个看过最美的女子,便是她家大姐了,谁知刚进宫便开了眼界,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倾国倾城之相貌。
见婉燕呆呆不说话,那秀女瞥瞥向她胸前的牌子,低低念叨道:“程婉燕?可是出自《诗经》?‘燕婉之求,得此戚施’,真是好名字,你阿玛一定很疼你……”之后又抬头笑道,“我们有缘,我今年也十四,我阿玛也是县令。”
大选的秀女胸前都系了块绿色的牌子,婉燕闻声微怔,名册去年便上报户部的,程世福今年四月才调任,因此她身上的牌子仍写着:“程婉燕,歙县县令程世福之女,汉军镶蓝旗人,年十四。”
虽有误会,但婉燕没有向陌生人多解释更正,她谨记着以往在家时大姐的话:“出门在外,不许和陌生人说话。”所以,她也只是下意识往那秀女胸前牌子看去,只见上头蝇头小楷端端正正地写着:“王阿玉,萧山县令王国正之女,汉军镶白旗人,年十四。”
原来她叫阿玉。婉燕对她福了福身。
王阿玉还想说什么,却见后头个子稍小些的婉荷拽了拽婉燕的袖子,比了个嘘声:“太监过来了。”
她也连忙回过身去,三人低眉顺眼地垂手而立,等太监对完她们身上名牌,又往后头走去,三人才不约而同长长呼出一口气,又被彼此这下意识的相同反应惊了一下,旋即三人都抿嘴笑了,那紧张与不安好似也散去了一些。
“这是你妹妹么?”
婉燕微微侧过身,露出婉荷腼腆的笑脸:“是……她叫婉荷。”
“婉雅瑞荷花,扶疏连理枝。”王阿玉竟是个才貌双全的,随口便能吟出她们名字的出处,“你们阿玛真是精通诗词,取得名字都好听。”
“哪里……”婉燕婉荷对视一眼,都被她夸得有些脸红。
“我是苏州人,你们呢?歙县在哪儿?”
“在徽州。”婉燕答道。
“那也是个好地方呢……”王阿玉这话还没说话,便听见内监那尖细的嗓子唤到了她的名字,她望着婉燕、婉荷笑道,“希望日后还有相见的日子。”
随即便跟着前头五名秀女走进了顺贞门。
婉燕和婉荷心中不免也有所怅然。
但她们也没等多久,很快就轮到她们了。一个内监在前引路,另一个走在队伍一侧,顺贞门便为御花园北门,连通内廷。婉燕婉荷低着头,只敢盯着脚下青石板走路,约莫走了一刻钟,内监们便停了下来,将她们安顿在延辉阁外等候。
这时,那一直走在她们身边的太监袖子里忽然掉下一个小纸包,正落在婉燕脚面上,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却见那面白无须的太监对着她张口无声地说了两个字,随即便不动声色地走开了。
这一切不过转瞬之间的事,便连站在她身后的婉荷都没发现出了什么事。
婉燕下意识向前一步,用脚将那纸包踩住了。
她读出来了太监的口型,他说的是:“东宫”。
是大姐!
那对她说话的太监走开后,就去寻另一个太监回话了,正好用背将那太监的视线挡住,婉燕鼓起勇气弯下腰飞快地将纸包拾起。
这时,婉荷发现了姐姐的异常,在身后小声道:“二姐?”
婉燕用发抖的指尖搓开了纸包,发现里头是散开的青黄色茶叶梗,这茶叶模样与寻常不同,卷曲易碎,被她方才踩了一脚,已经快成粉末了。
这茶……婉燕一下便明白了。
这是歙县山头上长的一种不知名的山茶,跑出来的泡汤金黄无比,香气四溢,但唯有一桩不好的便是,吃完了那茶汤颜色会染在牙齿上,非得几天才褪得下去。
去年额娘要去看大姐,四处搜罗歙县的好东西,忽然记得大姐爱用这茶叶水染手帕和指甲,似乎给大姐装了不少。
看延辉阁里又走出来了一个太监,三个太监在一起不知在说什么,没人注意到她们,婉燕心跳急促,连忙捏了一撮茶叶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吞下,又将手背到身后。
“婉荷,接着。”
婉荷下意识去握姐姐的手,纸包被塞进了她手里。
她低头一看,也明白了。
但太监已经往这边过来了,前头一班宫女似乎已阅选完毕,正被另外几个太监从另一侧的侧门引出来。
她们马上就要进去了,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