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见呐。听说只有教廷里才有这样外貌的人。”
伊兰从一瞬的沉思里回过神来,面不改色道:“是么,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老板见过教廷的人?”
“港口有他们的船。”老板的语气没什么不自然,但伊兰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含糊。“听说你们也是从外面来的?船上还有其他人么?”
“没有了。”伊兰若有所思:“平时很多么?”
“至少在万船厅大火之前,还是挺多的。”老板低头擦起了桌子。
“万船厅大火……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吧。”伊兰喃喃道。
“哦你说的是诺比利伯爵的大军围城那一年……前年又有一次。”老板漫不经心的姿态总让伊兰觉得有些刻意:“已经两次啦。那火烧得可真大啊,整个诗尼萨热得跟地狱似的……”
伊兰的心沉了下去:“教廷来救火了么?”
“那是自然,多亏了他们,普通人可灭不了那样的大火……”察觉到伊兰要离开,他赶忙道:“你不是还要打水么?打完水再走吧,这时候在外头打水可有点不容易……”说完仿佛不再理会他,像闲谈似的对老板娘道:“蜡烛备好了么?”
“最近不好弄到了。”老板娘瞥了一眼伊兰手中的水壶:“那个行商要价太高了。”
“没关系。”老板好像并不很在意:“不是还有个存货嘛。”他看了一眼沙漏:“啊,送酒人快来了。”说完放下抹布,离开了。
又有一群客人挤到吧台边上买酒,就好像今天这里的酒不要钱一样。老板娘忙着招呼他们。浓烈的酒气让伊兰感到眩晕,而喉咙中烧灼的痛感再一次强烈地涌了上来。
旅店角落有个小门,门后是条窄小的长廊。隐约的乐声遥遥传来,不知是不是附近哪里在宴饮。伊兰走过那个狭窄老旧的长廊,看见了旅店的中庭。
那是个四面被建筑包围的小花园,因为周围的房屋太高,大半个园子都笼罩在阴影之中。花园中央生着几颗爬满了槲寄生的石榴树,石榴零散地落了满地。树木半围着一座白色的沉眠圣母像,石像下是一口高井。伙计哼着歌,正在井边的空心木筒下为几个排着队的旅客接水。
圣母像下的井沿上,一根红蜡烛静静燃烧着,水波一样的烛烟不断上升,消失在空气中,留下烟尘的气味。而烛泪滴滴落下,在水边缓慢地凝结着。
伊兰刚走过去,不知道打哪儿突然冲出来一个蓬头烂衫的年轻女人,拖着一条铁链,直直奔向水井,疯狂地嘶吼道:“不要喝!不要喝那个!”
排在伊兰前面的旅客刚从伙计手里接过水,见状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不要喝!”那个女人伸手抢夺他手上的水罐:“不要喝!那是死人喝的!”
伙计随手把她推到一旁:“怎么又跑出来了……喂!”
一个厨子模样的中年男人从角门奔出来,伸手来拖那个女人。女人摔倒在地上,露出了枯槁疯癫的面容,和高高隆起的肚腹。
与伊兰目光相碰,她再度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不要喝!不要喝!喝了会变成吃人的尸体!不要喝……”
伊兰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扶,她已经被厨子拖走了。
“真是的……”伙计嘟囔着拿过伊兰的水罐:“铁链明明是刚换的,怎么又坏了……一个疯子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
伊兰低声道:“她怀孕了……”
伙计打着水,脸上还是那种愉快又毫不在意的神气:“要不是因为她怀孕,谁会收留一个疯子……”
说话间,一大群人从后面挤了上来,截断了伊兰想要出口的话语。伙计立刻高声维持秩序,并匆匆把水罐塞回了伊兰手中。
伊兰退到旁边,下意识看向水罐。半罐液体在陶白色的容器里轻漾,却不是水的颜色,而是一种浅淡的红色。尽管很淡,他仍然闻到了血和尸体的味道。
伊兰的手开始发颤。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脚下踩到了腐烂的石榴。低头望去,那暗红的汁水似乎正在顺着他的靴子往上爬,如同一团被诅咒的血肉。这延伸的暗红色撕裂了烛烟的帷幔,那种从进入诗尼萨起便挥之不去的恍惚与渺然感骤然消失。伊兰环顾四周,突然意识到,这里到处都是腐烂的血肉味道。
然而周围的人们似乎什么都没能察觉。有人直接破不及待地抱起水罐喝了起来。
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水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伊兰弯下腰,不可自制地干呕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个贪婪的声音传来:“啊呀,这是怎么了,这明亮的家伙怎么摇晃得这样厉害。”
伊兰猛然抬头,竟看见一个阔嘴獠牙的高大魔物正向自己靠近。影子从伊兰身上窜出去,那魔物面色一变,慌忙后退。伙计道:“你在说什么啊,快把东西拿进去,当心厨子一会儿又要骂人。”
年轻的伙计语气熟稔,甚至从那不知何时进入花园的,沾满了血和秽物的小车上拎起了一只小魔物的尸体:“今天的鱼看起来还挺新鲜的。”
伊兰立刻什么都明白了。这里的所有人,都身处幻觉之中。
那阔嘴獠牙的魔物盯了伊兰片刻,终于不甘地推起小车,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