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捏爆鼓膜的人形蟾蜍依旧没有死。
它趴跪在地上,用双手走路,腰深深凹下,臀部翘起,残破的鼓膜导致它已经发不出“嘟、嘟”的共振,但没关系——
它还有万千子民。
“嘟——”
“嘟——”
它的身体每抖动一下,那些散落的蟾蜍都会齐声发出“嘟!”的一声。
它们全部面向游厄,黑豆般的眼睛没有一丝亮光,密密麻麻地铺在地上,齐齐蹦起,又齐齐落地,诡谲得叫人头皮发麻。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就放过黎危了。
台下的村民陆续站起,他们明明没有张嘴,身体却也付出“嘟、嘟”的共振。数不清的鸣叫声叠加在一起,像是直接穿过耳膜响在了脑子里,令人痛苦万分。
“老大,我没找到那两兄弟——”
梅纳从老李家急匆匆赶来,见到这一幕时顿时哑然。
村民的坐席当中,赫然就有兰昭与朱恩的身影。两人虽然没有随着村民站起来,但也没有选择离开,不仅面对周围的怪象毫无恐惧,还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仿佛他们才是异常的人。
完了。
梅纳想。
他抱着一丝希望呼喊:“兰昭、朱……快出来!”
兰昭有所触动,似乎是想要站起来,可有谁按住了他的手。
是朱恩。
兰昭低头看着朱恩的手,不知道第几次叹息道:“你的手好软啊……”
朱恩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怕蹦出的不是说话声,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噗!”得一声,鲜红的血液溅射了朱恩一脸。
朱恩都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坐在原位,直到兰昭坚持不住地倒进他怀里,血液浸透了衣襟:“是我拜托黎队的……”
朱恩看向黎危,发出痛苦的惊怒:“你做了什么!?”
只见黎危握着一把枪,食指扣在扳机上,枪口的硝烟气儿还萦绕未散。
在消|音器的加持下,枪声十分微弱,别说朱恩了,离得近的梅纳都没反应过来。
尽管枪这种武器对待污染物们毫无用处,每个秩序者还是会在离开灯塔时随身携带一把。
因为它的目标并不是敌人,而是已经深陷污染、但还未彻底混乱的同胞。
在同伴还未彻底沦为污染的伥鬼之前,将他们就地处决。
梅纳再清楚不过,老大会对兰昭开枪,说明兰昭的被污染指数已经达到了80以上。
这意味着兰昭基本没救了。
但老大没对朱恩开枪。
梅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朱恩是什么时候……”
“你把他从沼泽里拉出来的时候——”黎危淡淡道,“比这还要早。”
梅纳背上顿时激起密集的冷汗……他们竟然救了一个被污染的秩序者,如果不是有黎危在,他们恐怕早就被朱恩精神控制成为他的爪牙了!
“那兰昭……”
“他知道。”
梅纳一愣。
兰昭一直都知道。
他自愿被污染、被控制,满足朱恩生前畸形的妄念。
他就是在沼泽找到朱恩的,却和梅纳撒谎说是路过。
当时的朱恩很不对劲,说不想回灯塔了。
说那里让他感到伤心。
他找到了别的庇护所,和灯塔一样安全,他要独自生活在那里。
作为一个秩序者说出这样的话,有如一盆凉水浇灭了兰昭失而复得的喜悦。
兰昭能将《生存守则》倒背如流,清楚记得第一条条例就是“灯塔是当前有且仅有的唯一庇护所”,由数位秩序者一同编写,上面刻着他们的精神烙印。
后来,黎危让他测朱恩的安全词。
他知道问了一定会露馅,所以说出口的问题根本与安全词无关。他问朱恩,你最喜欢的东西是?
朱恩回答:“兰昭。”
自己被迫和“东西”挂钩,兰昭都不知道该哭该笑。
只有陷入混乱的秩序者才会将人和物混为一谈。
兰昭只能压住内心的痛苦与挣扎,装作正常人和梅纳他们交谈。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许觉得是因为上次谈话的不欢而散才导致朱恩独自离开灯塔、陷入危险,也许是真的被蛊惑了,兰昭一直没有戳穿朱恩已经被污染的事。
他自欺欺人地想要维持朱恩还活着的假象,哪怕再也不回灯塔,哪怕就真的在这个假庇护所里活下去也未尝不可。
所以在进入庇护所的第一天,在被黎危单独叫出去的时候,在知道黎危已经发现了朱恩的异常的时候,他请求道:“黎队,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在我被他彻底污染之前杀了我吧。”
“不用救我。”
“我就是个普通人,都靠朱恩才活到今天,继续活下去也只是白白消耗资源。”
“但能不能……能不能再让他多‘活’几天?”
……
黎危的枪法很准,正中兰昭的心脏。
朱恩抱着兰昭,试图堵住不断溢出的鲜血,却被后者抓住:“对不起啊朱恩……如果那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