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荣国府的众人在贾母小院里看戏时,在大内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的殿阁内,一袭杏黄龙袍的淳治帝坐在暖阁的炕上,与对侧的忠顺王浅斟低酌。
周围伺候着的宫人内监们虽然仍旧是一副屏息而立的样子,和往日相比,此刻他们脸上显得轻松了许多。
内宫,从来都不是风和日丽的地方,但阴晴却是有数的,宇内独尊的天子,自然就是这皇城之中的晴雨表。
今日并非是良辰佳节,但天子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很不错,不苟言笑的他还主动跟忠顺王开起了玩笑。
就着下酒菜又吃了几口,忠顺王实在无法忍住心中好奇,开口问道:“皇兄可是遇上了什么喜事?能把您高兴成这样?”
“呵呵,就知道你按捺不住。”放下酒盅,淳治帝嘴角噙起一丝短暂的笑容,眼角微微上扬,透露出几分愉悦:“老八你要不要猜一下?”
皇帝居然喊自己老八,听起来还不是为了在外面的大臣面前表示笼络的那种口吻,忠顺王表情一怔,目光掠过一阵莫名的怀念之色,随即赔笑两声:“皇兄又说笑了,我哪敢胡乱猜测呢?”
淳治帝不置可否,举箸夹起面前的一盘小菜放进嘴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这么多年了,皇兄还是最喜欢这道桃花泛。”
“是啊……”淳治帝略一停顿,点点头:“母妃当年做的最好的就是这一手桃花泛,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直最让朕难以忘却。”
听皇帝说起母妃,忠顺王眼里微微泛红,他与今上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比淳治帝小了十岁,两人的母妃自打生下忠顺王后便落下了病根,将养多年仍不见好,在忠顺王九岁那年离开了自己的孩子。
自那以后,长兄为父的淳治帝便也担当起教育弟弟的责任。
而两人的母妃,也在淳治帝登基的同时被追封皇后,迁入帝陵。
“臣弟不孝,快二十年了,我都没有亲自到母妃坟前亲自磕上几个头。”
嘎吱、嘎吱。
淳治帝没有回应忠顺王的话,手上的动作却快了几分。
一旁的戴权眼色微微一变,往左右比划了一个手势,让所有伺候着的内监与宫女纷纷告退,自己则退守在暖阁外。
啪。
“你不孝,朕也不孝,只是你我都知道,这事由不得你我。”淳治帝放下筷子,拿起酒盅:“父皇健在,当儿子的整日大肆祭陵,是何居心?”
“也是!”忠顺王木然点头,晒然一笑,双手提起酒壶给淳治帝斟满,随后也给自己斟了一杯:“父皇倒是乐得逍遥,扔下这么一个摊子,我听说前几天他老人家跟萧天放那小子又微服出了宫,在京中酒肆吃吃喝喝的。”
“父皇前几天和我说了关于忠义郡王的事情,想把天放封为塞王。”
冷不丁的一句话一下子把忠顺王愣在当场,仿佛脑海里划过闪电般的震撼令他的表情彻底凝固了起来。
淳治帝笑了笑:“有这么震惊么?”
忠顺王回过神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父皇是在说笑吧,这塞王哪是那么好封的?高皇帝的祖训可就刻在太庙里,若是那么简单就能晋封塞王,当年皇祖父就……”
淳治帝一脸的好整以暇:“别人不行,父皇丰功伟绩,不一定就不行。”
忠顺王失声讶道:“陛下,你答应了?”
开国百年,宗室之中有才华的不知几何,他们又何尝不想晋封塞王?太宗皇帝去世时那些个高皇帝的子嗣又何尝没有蠢蠢欲动?
一个闲散的、降级的王爷和一个塞王相比,哪个更吃香?
连太上皇嘉佑初年那么险恶的朝局,他老人家都没有生出分封塞王的念头,为何?因为满天下的儒门子弟的反对。
前明因何而亡?
对于这个问题,几乎大夏朝每个儒生都会脱口而出:“宗室之祸”。
万历名相张居正《论时政疏》指出了五大问题,第一条就是宗室骄恣,他认为“今之宗室,古之侯王……今一、二宗藩,不思师法祖训,制节谨度,以承天休,而舍侯王之尊,竞求真人之号,招集方术通逃之人,惑民耳目。斯皆外求亲媚于主上,以张其势,而内实奸贪淫虐,陵轹有司,朘刻小民,以纵其欲。”
事实胜于雄辩,前明的例子告诉后人,宗室亲礼越隆则国用越发困乏。
殷鉴不远,高皇帝认为宗室不能过盛,亦不可过分削弱,于是分封肃、凉二王,既为强壮根基拱卫皇室,也因肃、凉二王亦是少有之才,束之高阁殊为可惜,不若出为边将为国戍边,用宗室之才而不添国用。
而今开国百年,四王九边之势已成,去哪儿给萧天放封一个塞王去?还有,那满天下的儒门子弟,又拿什么理由去说服他们?
下意识的,忠顺王觉得把忠义郡王封为塞王一事实在不妥。
“陛下,封王一事非同小可,一个处理不妥,民间与士林之非议恐尽归于天子。”说完,忠顺王飞快地扫了皇帝的脸色,斟酌了一下言辞:“父皇年纪大了恐怕有些念旧,对这件事的关碍恐怕估计有所不足,臣弟所畏惧的,乃是有人从旁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忠顺王的话直言不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