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有卧薪尝胆之志,即位之后宵旰忧劳,一心求治,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连年灾荒令其左支右绌。这些年朝廷和蒙元与北狄不是没有发生过冲突,彼二族同样遭灾不小,可军报都被压下了,为何?灾荒之年,边关的宁静就显得尤为重要。
想到这里,黄大人遥望着摆放在长案之上的书房首卷暗叹不已。
这份考卷真是生不逢时。
大局,一切都是为了大局着想。
国中动荡不安,灾荒四起,流民不断,则治乱为当前亟须之第一要务,否则时久则患弊生,弊患相仍,民何以宁?若边关不宁,与狄族挑起大战,必定招致国事糜烂。
作为两朝老臣,黄大人也深谙淳治帝的为难,他也知道狄族豺狼之心,窥视我神州之心不息,可如今朝廷也只能倚靠辽东边防苦苦支撑,只望能早日平复国内乱局,再腾出手来对付北虏。
这个时候若是取一名言辞激烈的举子为会元,恐怕会让北边产生某种误判,于大局反倒有害。
王鼎一番话说的似是而非,全是歌颂的内容,可在场的官员也是人精,自然能听出主考官的言外之意,那书房的房官更是握紧了手,一脸的惊喜,似乎在心中高呼“稳了!”作为一科会元的房官,他也是获益不小的,若是这名会元日后飞黄腾达了,不说自己仕途受益,还能福泽后人。
这份人情,是实实在在的,可以传世的!
沉默,长达十几个呼吸的沉默。
黄大人颓然地放下了争辩时抬高的手。
有人欢喜,有人叹息,有人则露出胸有成竹,稳如泰山的表情。
“总裁大人,我有一个问题……”
作为副主考的陈梦忽然转身朝王鼎拱了拱手,开口问道:“现今既已拆名,不知能否让我等一睹原卷再做分辨?”
王鼎目光流转,瞥向陈梦,后者回与自己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按制,草榜填好之后诸考官商议无误便可拆名填榜,而今众人面前便摆放着拆名后的墨卷,包括各房正卷和备卷,这是因为会试填榜的时候还需要考虑到地域的划分。
夏朝承明制,分北、中、南三卷取士,以一百人为标准,南方取五十人,北方取三十五人,中间取十五人。南北取士源于明朝洪武年间的南北榜案,当时的主考官所录取的全部考生全是南方人,北方人一人未上榜,引起士林一片哗然,朱元璋下令彻查,最后亲自策问,所取之士全是北方人。
有人诟病南北分榜是形成明中后期党争的温床,但不能否认这样做确实起到兼顾各地办学水平参次的公平效果,至于各官员以同乡为纽带互相抱团的事情,便是在贾兰所在的未来也大量存在,片面地将其归咎于南北分榜取士,实在欠妥。
但分榜取士也自有其残酷之处,比如一名考生明明文理评价上佳,可如果前面名额已满,不得不从正卷沦为备卷,再由备卷淘汰。
至于陈梦所言取墨卷一览的事,如其所言,既然已经拆名,看一看又如何?
“可。”
沉吟片刻后王鼎点点头,只是目光直直地盯着陈梦,似乎是想要搞懂此人的目的,陈梦却只报以微笑,并不多言。
很快两份首卷就在众考官手中传阅开来。
“诗房首卷乃是来自金谷书院的举子。”
这时有人顺着其籍贯和父祖三代姓名想起,这也是一位官僚子弟,父亲乃是一省布政使。
再看另一卷。
“书房首卷居然是荣国府的贾兰!”看到拆名后的书经首卷出自新科解元,荣国府的贾兰之手,不少考官都发出惊叹:“他才多大,这学问之深,比经年的老儒也不遑多让!”
贾兰的文章他们都看过,对其经义上的几篇文章都是赞不绝口。
阅卷官大都出自翰林院或者国子监,最起码的文人风骨还是有的,虽说王鼎所言贾兰笔下攻伐太过不合当今大政方针,可文章好就是好,他们也不屑恶意去贬低。
忽然有人说道:“诸位同僚,你们看贾兰这字!”
只见一名阅卷官将贾兰与另一人的墨卷放在一块,只见后者写得一手馆阁体,字体端正却欠缺了一些火候,而贾兰一手真书笔力直透纸背,却又点画跳跃,动势之中带着一丝静意,犹如行云流水般舒展,可谓高下立判。
陈梦适时开口:“都说字如其人,从这手字来看,贾兰性子并非是杀伐过甚之人,你们瞧这飘逸的笔锋,看起来反倒像是个洒脱灵活之人。”
这番点评恰到好处,众人纷纷点头,却叫王鼎眉头微微凝起。
“总裁!”
书经房的黄大人越看越觉得可惜,只觉得和贾兰相比,那诗经房的首卷真是什么也不是,思虑再三他还是走前一步朝王鼎拱手,朗声说道:“总裁言此子攻伐之气太过,以老夫观之,这不过是少年之言,然此子之才却是国朝之罕见。
陆放翁言‘少年虽狂犹有限,遇酒时能傲忧患’,贾兰其年岁虽小,却怀忧患之心,所制之文中有言‘今狄
之人,将土我疆。民为我战,谁使死伤。’此亦拳拳忧国之心也,岂不闻《左传所言‘临祸忘忧,忧必及之’?
且书,如也,如其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