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道婆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赵姨娘似乎是察觉到气氛有了变化,停下了嘴里的抱怨,有些茫然地转过头来。
却见屋内唯一的听众施施然捡起几颗瓜子望着自己,还下巴轻点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
“你这老尼……”赵姨娘哭笑不得地伸出手指点了马道婆几下,继续抱怨着:“我这不过二两银子月例的人,算什么主子……还有我那愚蠢的女儿,还有那管家的琏二奶奶……”
说来也怪,她们一个妾室,一个道婆,此前互不相识的两个人,居然能聊到一块,还挺意气相投的。
可悲的是,或许在赵姨娘眼中,马道婆这个旁门左道之人,便是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了。
倾诉的,便是她心中那股郁郁难解的不平之气。
人类,有时候真的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
年轻时候的她曾经也如珍珠般洁白无瑕,也曾憧憬着未来,可十年光阴匆匆一过,残酷的现实早已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纯白的珍珠也已褪色成了苍白的鱼眼珠子。
遵守规矩得不到认同,讲道理却又处处被家族、社会与整个时代所压制。
到最后,在旁人的眼里她也只是一个家生子出生的,年老色衰的妾室。
连贾政也只叫她赵氏,不再唤自己的小名。
命贱,贪财,还不好相与,这就是府里的人对她的印象。
反倒是与她同为贾政妾室的周姨娘为人老实,不争不抢,她不寻人,人也不欺她,连探春也称赞不已。
可赵姨娘与周姨娘能一样吗?后者是王夫人的陪嫁,还与周瑞家的有那么一点亲戚的关系,如今荣国府正是王家的女人当家,那府里的下人们敢欺她么?
赵姨娘与周姨娘最大的不同在于,她是不平的,这份不平很大程度上源自她的一双儿女,探春与贾环。
为了儿女她不得不争,看起来她很多无理的要求,却也是实打实的在争好处。
她是市井的,只为了生存。
丫鬟们上了茶又被打发了出去拿些什么,马道婆接过茶,不声不响地吃着,听着。
没多久,小吉祥捧来一小碟东西摆在马道婆桌边。
马道婆端起碟子细细瞧了瞧,又凑近闻了闻:“瞧这东西闻着香甜,我怎从未见过?”说完她举起一口扔进嘴里,瞬间被那满腔的香甜软糯给彻底征服。
“好吃吧?”赵姨娘笑道:“这是那位解元郎送来的点心,除了大内,外面是绝对吃不上的。”
说起贾兰,赵姨娘的眼里顿时流露着羡慕、感激等各种颜色:“或许真的是文曲星庇佑,这兰哥儿过去跟他母亲一个模样,从来都是不闻不问的,可自打进了学之后,性格就变了许多。
待人虽然还是不冷不热的,可礼数一点也不含糊,逢年过节都送点东西过来,也送了环儿读书的笔记以及笔墨纸砚。
这府里如今也就稻香村的那家子人待我不错,若非如此,我连每月给你去上供的那一串铜钱也省不出来。”
说罢她叹了口气,又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简朴的食盒递给马道婆:“承蒙你往日里帮衬着,这点心你拿回去吃吧,我如今唯一拿得出手送人的也就只有这样了。”
马道婆闻言神色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接过食盒,垂下头以掩饰自己眼色,听得是贾兰的手笔,眼里满满的忌讳,脑海里不由回想起半年前的那狼狈的一幕,身子微微发抖,一道怨气腾的升了起来。
复抬起头,马道婆嘴角微微扯起,试探着问:“你说了如此之多,怎的不去理论理论?”
她说的隐晦,赵姨娘却懂得话中所指,登时就叹了一口气:“我的老天,这满府都是她们的人,我能怎么理论?”
马道婆听得其中怨气,鼻子里笑了一声:“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你若是敢,暗里就算计了,还用整日里挨骂?”
这话说的轻,可落在赵姨娘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吓得她跳了起来,什么也不顾得连忙掀开帘子出屋左右张望,待确定门口只有两个小丫头时才放下心来。
打发丫鬟走远,赵姨娘回屋内瞪着眼睛:“你疯拉?!这种事我哪有那个胆子!”
马道婆哼了一声:“所以我才道你不敢!若是这件事做好了,把后患都绝了,你这日子不就好过了吗?连带着你的哥儿姐儿都受惠难道不是?”
她腾的一下从炕座上站起,直愣愣地看着赵姨娘。
马道婆从神情到语气仿佛都像换了个人,赵姨娘先是一怔,一股窒息感涌上,眼里惊惧恐慌,一路挣扎呼喊,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到最后缓缓变得麻木起来。
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唯有马道婆那渗人之极的笑声。
告别盛老太太的贾兰拜别座师盛宏,这会儿他终于见到了盛宏的儿子们。
准确说应该是盛家年长的两个儿子,盛长柏与盛长枫。
平心而论,这盛家的显性基因都挺靠谱的,刚刚见到的明兰,如今见到的两个哥儿,女儿娟好静秀,男的俱是眉清目朗。
贾兰并未因自己出身与功名而倨傲,反而先一步上前与长柏长枫见礼。
这一照面,两兄弟立时高下立见。
长柏谦谦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