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凤泽宫。
微月照着月下一树紫桐。
神后默默端坐于中庭,一袭软罗素衣,银白的月光倾洒在她身上,她整个身体如同披着一层霜色。
唯一的暖意来自焚着香的博山炉。
神后微抬下颌:“听闻芍药喜欢请药王配安神香,本神也请药王配了些。虽用材寻常平平无奇,闻着却果然是好的。”
她身旁坐着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子。女子抬眸看看香炉,她光洁的鹅蛋脸上笑容明丽,毫无其他神仙对神后的拘谨和小心翼翼。
她熟门熟路地打开炉盖添了香,将新进的香盒、香箸、香帚一个个拿起来打量,夸奖一番,再归置好,笑吟吟道:
“神帝陛下将大荒内外最金贵的香都寻了来给娘娘,娘娘见天焚着那些好香,想必腻烦了,偶尔换种寻常的香倒觉着有新意思。”
言语间与神后熟悉而亲密。
神后淡淡一笑,没有言语。
紫色桐花簌簌落下几朵,刚落到半空,紫衣女子掐了个诀,让花朵重归树枝,以免落花扰了神后的心绪。
夜有了些凉意。
桐花仙子关切道:“娘娘这些日子无心安眠,夜夜露坐中庭,澄心伴月。清明时节乍暖还寒,小仙担心夜里的寒凉伤了娘娘身子。”
神后一笑:“我们做神仙的早已超脱,哪里来的夜凉伤身。”
桐花仙子道:“虽如此说,仙身也需保养,方可与天同寿。”
她纳闷道:“都说百草苑药王是制香大家,香料和草药和合而成的香助眠最好。这香气娘娘闻着喜欢,却为何医不了娘娘的失眠之症呢?”
神后幽幽道:“再灵验的药,也只是医得了身,医不了心。”
桐花仙子轻叹一声,宽慰道:
“小仙觉着,神帝陛下如此极爱护娘娘,娘娘心中尽可放下过往。”
神后面色无波:“神帝的情意,如同这月华,固然也有亮光,却……”
她顿住,没有再说下去,转头看向桐花仙子,道:
“芍药要用来制枕头的柳絮,你去凡间布花时可替她取回来了?”
“取回来了,副宫主很满意。”
桐花仙子蹙了蹙眉,“小仙觉着柳絮过于纤细,且不说收集不易,钻入口鼻还痒痒,用作枕头有什么好。”
神后微微仰头,面上有种怪异而凄清的笑容。
“你可知本神为何有十足的把握能拿捏住芍药?”
“娘娘聪慧无伦,自然无所不能。”
神后道:“本神能拿捏芍药,无非是因为,芍药心里的每一分苦楚和不甘,本神都亲身品尝过。”
她自问自答,每一个字都有决绝的凉意。
桐花仙子一时怔住,不知该说什么,默然坐在一旁。
神后阖目。
她想起了七万多年前的那个清明。
春和景明,天清气朗。
时节交替,母神娘娘让座下弟子们休沐一天,到水边洗涤,祈求四海八荒苍生福祉。
她这个当今神后,那时是水神,母神娘娘最小的徒弟。
春水涣涣,她和二师姐火神紫熠,三师姐木神宗颐,四师兄金神铉羽几个踏歌而行,来到溪边,觅得一处临水的清雅之地,沐风而坐,手执兰草洗濯手足,除去不详。
溪水在幽深的林间,林中桐花一面盛开如锦,一面纷纷飘落。
桐花半落时,复道正相思。
大师兄土神苍城外出修炼,今日会回来。
许久没有见到大师兄了,她在欢喜之余竟有小小的胆怯。
她采了一把香草。
采的时候暗自下了决心,若是大师兄跟她说话,她就把香草送给他,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此花是我方才采得,你可喜欢?”
乍然听见那个最好听的声音,她惊喜地转过头去,满怀着憧憬。
却见不远处,土神苍城正含笑看着火神紫熠,手中捧着一把早开的白芍药。
她怔怔看着苍城和紫熠双目对视,深情款款,言笑晏晏。
捧在怀里的香草不知不觉落了一地。
木神宗颐正以溪水濯足,手撑着地,转头笑盈盈看看沉浸在甜蜜中的苍城和紫熠,又仰头看看天,笑得开怀而喜悦。
她们水木火三个女弟子中,宗颐与紫熠极为要好。
坐在水边正随意用香草擦拭着手臂的金神铉羽,默默放下了香草,注视着目光呆滞灰暗的凌澈。
林中桐花落地,有轻柔的声音。
七万多年过去,回首已是人去林空。
桐花仙子见神后睁开双眼,忙奉上一旁已备好的安神茶。
“娘娘,小仙用酸枣仁、茯苓、桑葚煮了些安神茶,您尝尝可好?”
神后接过茶盏,只喝一口便轻轻放下,道:
“那年也是清明时分,本神尚在母神娘娘门下修水系术法,你那时是水边林中的一株紫花泡桐。”
桐花仙子追忆往事,道:“娘娘在小仙真身树下留了多少泪,娘娘自己想必是记不得了,小仙却记得牢牢的。”
神后的声音中透着萧瑟:
“那时本座的心如同深夜一般凉寂,为了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