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郑蓝玉和荀西丛的气质有点像,都带着那种摸不着出路的迷茫感,可是他们做的选择完全不一样,一个是在俗世努力挣扎,一个是在世外求神拜佛。
道观内侧有一面粉刷过的白色的墙,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愿望,归隐之家的客人众多,大家有样学样,白墙很快就被各种张牙舞爪的字塞得满满当当,乍一看还有些丑陋和诡异。
郑蓝玉走出殿外,注视着那面墙,对计绯道:“你看,人就是这样贪心的,明明是在神像眼皮底下乱涂乱画,还美其名曰祈福许愿,他们宁愿得罪神明,也想要愿望成真。”
计绯站在他身侧,“你看不惯,但也没有重新把它刷白。”
“何必呢?白了又会黑,人的欲望是源源不断的,”郑蓝玉道,“我和他们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我也没有资格掩盖他们的愿望。”
计绯大概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找她爸妈聊天了,无非是看不透看不破,就想寻个心理安慰罢了。
郑蓝玉忽然问:“计老师和西丛认识多久了?”
计绯在心里算了一下,“不到四个月吧。”
郑蓝玉轻轻一笑,他也感觉得出荀西丛对计绯的重视,“看来偶像的力量是强大的,他好像比以前开朗了一点。”
计绯摇头,“人要自救,才能被人所救,不然磨破嘴皮子都没有用。”
郑蓝玉呆立片刻,旋即苦笑,“你说得对。”
他本来想安慰自己,他只是没有荀西丛幸运,遇到了一个可以寄托心灵的榜样,但计绯平平淡淡地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
郑蓝玉转过身去,“计老师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计绯觉得新奇,“西丛以前是怎么形容我的?”
“他从来不形容,”郑蓝玉故意揶揄,试图扳回一城,“他守着你的故事,就像是巨龙在看守他的宝藏。”
计绯大大方方地笑了,“是我的荣幸。”
郑蓝玉定定看着她,没看出任何破绽,他沮丧地叹了口气,“不愧是柳老师的女儿,我说不过你。”
计绯望天,“我没有怼你的意思。”
“对,是我自己定不住心。”郑蓝玉自嘲道。
他想避世,偏偏欠不得人情,受不得清贫,于是开始捣鼓这些生意,结果又怕亏了朋友的钱,赔了自己的伙食,折腾来折腾去,好像什么都没做好。
荀西丛忙完手头上的事情,戴着口罩找了过来,皱着眉看了一眼他们背后的神像,冷淡道:“你是带人来参观还是来传道的?”
不等郑蓝玉解释,计绯主动出声:“我没怎么见过这道观,有点好奇,就进来看看。”
荀西丛的眉头放松了一点,看向计绯,“菜园子就在后面,叔叔阿姨在那里摘菜,老师你要过去玩会儿吗?”
计绯从善如流,“好啊,我去看看。”
她抬脚往外走,经过荀西丛身边的时候小声道:“别打架哦。”
荀西丛无奈,“怎么可能?”
计绯塞了两颗润喉糖给他,这才慢悠悠地晃了出去。
荀西丛收起糖,眼底的温和也敛了起来,他走到慈航殿前,盯着那重新修补过的神像,“不让你去出家,你就自己开个道观?”
之前归隐之家没有扩张到这里,荀西丛来过几次,都不曾发现这地方有个道观。
郑蓝玉背对着神像,垂着眼,“以前就有的。”
荀西丛露出来的那半张脸上没什么表情。
郑蓝玉低声道:“我第一次来这里,就是我爸过来抢人的那天,我妈带着我一路跑啊跑,跑到了道观里。”
荀西丛目光一凝。
“后妈给他生了三个女儿,他居然害怕会绝后,我妈只有一个我,他还非得要抢走,”郑蓝玉的目光变得幽远幽远的,深深地陷入了回忆里,“我爸带着七八个狗腿子,拖着我就走了,我妈在这里跪了一整夜,求神明显灵救救她,可是这个道观太荒凉了,神都自身难保。”
荀西丛不清楚这些细节,此时感到万分荒谬,“那你这些年在求什么拜什么?”
“不知道,”郑蓝玉还是这么说,但他停顿了很久,再次开了口,“也许我只是想知道……我妈那晚在想什么。”
这件事还是计春篱告诉他的,他突然没来上课,母子俩同时不见踪影,计春篱带着一群老师到处找人,最后找到了破旧的道观里,看见跪到昏死过去的郑妈妈。
当时计春篱提议过报警,但郑妈妈知道前夫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警察把孩子带回来也没有用,他下次可以继续抢,到时候连同郑蓝玉都要挨打挨骂,过不了好日子。
从那晚之后,他妈就病倒了,直到骨灰入土,郑蓝玉都没能再见她一面。
除了把自己的姓氏改回郑,郑蓝玉好像没法为他妈做任何事,如今他学修行人的淡泊,做这样的打扮,终究是蒙蔽自己的假象罢了,那些血和泪藏在骨子里,一生无从淡忘。
“之前不知道她是计绯,我是嫉妒她的,”郑蓝玉道,“春篱老师那么和善,柳老师那么开明,他们替女儿做打算,又不对她提要求,爱着自己的女儿,又不依赖她的爱,谁能不嫉妒这样的家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