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廷微微点头。
他对口信说了什么不感兴趣,但是既然是花家出来的人,应该更了解里面的情况。
年轻人应声,径直便去引人了。
许辞在这客栈呆了几日,那些人说会送他去花家军驻地,却一味将他困在这客栈里。
他不清楚这些都是什么人,却隐隐有一种落入狼窝的感觉。
至于他们又要引自己去哪儿,见什么人,许辞更是一概不知,却也知道拒绝没什么用。
不欲多言,许辞径直随着他们沿着回廊往客栈另一间上房去。
如今是白日,一路过去,回廊却连个人影都没有,安安静静的,明显是被人清了场。
到了地方,引路的年轻人推开门,让开路来,看着他,“请。”
许辞抬步入了室内,绕过客栈屏风,便见前方窗前有一个带着帷帽的身影。看衣着与身形,应该是个有权有势地年轻男人。
许辞缓缓走过去,目光停在那顶白色的斗笠上,温声道,“公子要见我?”
钟离廷听着动静转身,忽而,他脚下一顿。
看着眼前那张与他肖像的脸庞,钟离廷失神了。
许辞:“公子?”
钟离廷帷帽下的眸子闭了闭,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忽然破土而出,顶开了尘封已久地盖子,迅速成长成一朵张着血盆大口的食人花,咔嚓咬在了他的心头。
眼前恍惚了一下,钟离廷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坐。”
许辞没动,只看着他。
钟离廷也没强迫人,他沉默了一阵,又转过身,背对人而立,他关了面前窗户,方才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许辞。”
“许、辞。”钟离廷将这个名字在口中咀嚼了一遍,才又问道,“你祖籍是哪儿的?”
许辞,“……”
记忆中,好像也被这般盘问过。
这些富贵优裕养出来的公子哥们都喜欢查人户口吗?
“祖籍。”钟离廷又重复了一遍,他身上带着的威压感无意间渗入言语之中。
许辞吐了一口气,“……建康。”
“年岁几何?”
“已过弱冠。”
都对上了……似乎有什么正在抽丝剥茧逐层露出。
记忆与现实在脑海中汹涌冲荡,钟离廷扶住了窗沿才站稳身子。
钟离廷闭上眼睛,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复又睁开,“你父母呢?”
许辞垂下眸子,“……都死了。”
“……你母亲可是姓许?”
“阿?”第一次有人问他这话,倒是问的许辞一愣,片刻,倏地笑了起来,“公子爷调查了我?”
钟离廷一字一句重复:“回答我。”
他似乎低笑了一声,又似乎没笑:“没错,我是随母姓。”
他生父不明,从有记忆起就是跟着母姓,只是后来随着战乱去了嘉平,母亲再嫁,他也没改姓。为此,在很小的时候,街头那些孩子都打他骂他,喊他野种,他打架的本事也是从那时候种下的。
大概习惯了,此番揭开伤疤,他也没觉得多痛。
室内隐隐响起了一道隐不可闻的叹息。
许辞忽然指尖一紧,拳头捏了起来。他都不用去看,就能想象对方此刻是怎样不可思议的优越的同情目光,如看蝼蚁一般。还不如直白地讥诮。
他其实特别讨厌这种傲慢的同情,实质上这种高高在上,从小被众星捧月,金堆玉砌养出来的贵公子懂什么悲苦呢?
沉寂了片刻,一向伪装良好的温和素养还是将他心底那些阴暗压了下去,许辞迟缓的看向眼前的背影,道,“公子还有事吗?我不知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又要做什么,但我已赎了身,不是你们馆中之人,如今我受人之托,自然要……”
钟离廷骤然转过身,“你说什么?”
许辞一愣:“……我受人之托?”
“上一句!”
“我赎了身,不是你们馆中……”
钟离廷脑子里名为理智地那根弦断了,“你……”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半晌才挤出一句,“你很缺钱?”
听懂了他话底的意思,许辞骤然道,“我还没那么放荡形骸……我当初……算了,不提也罢。”
他是男子,也读过一些书,知道些礼义廉耻,再落魄也不会去卖身的。
那微利的声线却让钟离廷骤然清醒过来,“抱歉……方才是我失言……”
许辞的目光隐隐有些讥诮,“公子不会觉得,自己馆里那么多倌,都是自愿上钩的吧?那种地方,多的是折腾人的法子,打断手脚,沉水窒息都是轻的。”
因为不肯俯就,他甚至被下了药,当初逃到街上若不是遇到花如,恐怕他就得当街颜面尽失了。
室内一片死寂。
钟离廷的确不知。
他离得远,只知道馆中一半是自己人,混迹在周饶上层人之中获取情报,一班则是实实在在买来的真幌子。
但这件事忽然让他起了一种毁了南风馆的念头。
看着面前陡然安静下来的人,许辞心底微惊。
他和这些金尊玉贵的公子哥讲什么人情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