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的靖都已经进入隆冬之季,大雪早已将官道封锁,难得羲氏带着凌芸夫妻回家,佀氏便不许羲氏等人回京,想来如今凌芸嫁进宫里,恐日后不能随时回来探亲,从小被佀氏带大的凌芸亦不忍离开外婆。
景明细想,等到七七丧期满了,也已过新年,遂就趁此机会跟随羲氏和凌芸留在羲家,还能一起过一个团圆年。
恰巧莲心腿脚不便,按羲氏一族丧期的规矩,是不能在府上过年的,景明索性就差了她跟着阮家的人一同回靖都,回宫报信,以天气为由,称路途之上多有不便,以保万事无虞。
尽管莲心百般不愿,但她不回靖都,也不能留在羲府,让凌芸替自己求情,也难以拗过羲家几百年传承下来的伦常礼数,只得认命作罢。莲心启程后一日,羲氏收到了凌君的回信,意外于烨帝恩准景明、凌芸留在羲家。
听着源源不断的爆竹声,望着窗外隐约闪烁的烟火光影,羲家上下一起守岁过了子时,皆给佀氏拜年问安。
瞧着儿孙们在眼前互道祝福,作揖磕头,分发红包,佀氏格外满足地开怀大笑,转念看着凌芸正举着自己刚刚给她的红包,望着景明傻笑,下意识地紧握住凌芸的手,感受当下的真实。
热闹了一整天,众人散去,服侍佀氏睡下,凌芸才和景明离开东苑,一出西垂花门,凌芸拉着景明兴高采烈地直奔前院,从大厅后路横穿绕到西长街,出门向南。
景明纳闷问道:“喂喂喂,大半夜的不回园子,你要干嘛?”
凌芸畏首畏尾地朝着景明摆手,“嘘,你小点声儿,我带你去看烟花。”
和羲岳回房,南氏正踏上二房院子的东垂花门台阶,恍惚觉得西二街南面的门口有人影闪过,不禁惊讶一声。
唬得门里的羲岳回头看她,不耐烦道:“你怎么老一惊一乍的,这大晚上的,吓不吓人啊?”
南氏胆怯,“老爷,你就跟老太太再好好商量商量嘛,左右三丫头东边那院子也空着,或者是园子里的阁楼,就让咱们到后头去住嘛,这西边,就咱们这么一家,我这心里老不踏实。”
“都住在这里二十多年了,有什么不踏实的?姑姑和佟忻还就住在仁慧院前院呢,就你一天老疑神疑鬼的,没病都吓出病了。”
此刻的凌芸已拉着景明溜进了羲家祠堂,瞧着空荡荡的大院里只有正房灯火通明,景明低头看着向凌芸,好奇道:“你不害怕吗?”
“你害怕啊?”凌芸笑道:“小时候呢,我就是祠堂的常客,只要我一犯错,我爹就会罚我去阮家祠堂跪着,其实我也可害怕了,不过只要我哥在家,他就一定会陪着我,然后爹一心软,就把我给放出来啦。”
“你脸皮还真厚哎,跪祠堂很光荣吗,自己犯错,还拖凌君下水。”
凌芸朝景明吐着舌头,翻了一个白眼,摇头晃脑地矫情道:“他自愿的啊!”
谈话间,已行至正房,携手入内,从香案上各拿了一炷香点燃,二人立在堂中,双手执香高举过额,虔诚三拜,依次将香插进香炉,退步躬身作揖,跪在拜垫上叩头磕三下,行满三肃三叩九拜后,方直身再跪下。
景明不禁转头看向凌芸,瞧她抬头直望着阴氏和羲庭的牌位,明眸里泪光闪烁打转,良久,踌躇叹道:“外公跟老祖宗一样很疼你吧。”
凌芸点头,似若出神,浅笑道:“外公是最疼我的人,他对我的好,是偏心的好,羲家的哥哥姐姐,甚至连我哥都比不了。”
“他走时,你在跟前吗?”
“嗯,我在。那年他得了肺积,寻遍九州,无人能医,无药可救,挺了大半年时间,在癸未年正月初七离世了。”
一听癸未年,景明感慨道:“你也是九岁。”
凌芸哽咽,“最近我老是在想,要是他和老祖宗都活着该多好,就能亲眼看到你了。”
转眼看着景明紧锁眉头,一脸悲伤,凌芸突然破涕为笑,“还老管我呢,你不也皱眉头了吗。”说着伸手拉上他的手,“走吧,说好带你看烟花的。”
伴着上林苑里此起彼伏的烟花声,莲心一瘸一拐地踩着雪,不住地嘟囔。
“自从你嫁人了,你就全然不记得我的好,从小我跟着你在阮家也没过什么好日子啊,陪你在羲家关了二年,不时还要看你脸色,凭什么我生下来就是做下人的命,而你就是主子。
要是打扮起来,我也不比你差,虽然我不想给人做小,但是也没道理被你这么防着,你怎么不防着秋菊她们呢?
你被他灌了迷魂汤了,他说什么就信什么,说她不是通房你就信她不是,说她可以跟在身边伺候,你就留她在身边伺候,全当我是个无关紧要的。
账本本来就是公主托付给殿下转交的呀,我不直说,是殿下说公主不让说的呀,我又没做错什么,你既然怀疑我,那怎么不去直接问公主呢,这大冷天的,你留在羲家逍遥富贵了,我却是孤身一人回宫,我又不是活该受罪。”
一不小心,脚下一滑,“啊!”正当莲心向下倒去的时候,被一只大手拽住。扭头一瞧,竟是景晔,不禁心悸一瞬,慌张地伸手推开他,忍着脚踝的刺痛,咬牙屈身行礼,“请四殿下大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