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被勾决的犯人都会集中在秋后处斩,称之为秋决。但李家所犯的是十恶不赦的叛国之罪,不必等候秋决,只要过以春三月便可行刑。因此宁康帝特旨批复,着令于四月初一处决李家之人。
春三月主生发,可生不可杀,做为奉天承运的天子,宁康帝必须遵守春三月不处决人犯的祖制。何况李芳至今还未曾供出神秘的黑衣人到底是谁,还得且磨上一阵子,总要审个清楚明白才行。
李家人被判诛九族的消息传到程缚虎的耳中,他半晌都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长长的出了口气。
次日,程缚虎一早起来,就换上一身米白色麻布素服,足蹬一双粗麻鞋,独自一人去了祠堂。
程氏祠堂中供奉的不仅仅是程氏先祖,还供奉着所有镇北军死难将士的灵位。
镇北军将士作战极其英勇,在战场上悍不畏死,几乎没有哪一位死难的将士能留下完整的躯体,还有好些将士甚至连亲都没有成,自然不可能有能给他们烧香拜的后人。
程家第一位将军死难之后,当时的将军夫人就决定将所有战死将士的灵位连同她的丈夫一起供奉在程氏宗祠之中。自此,每一位镇北军战死将士的灵位,都会被郑重的迎入程氏祠堂,近百年来,未曾有一日停过香火供奉。
程缚虎走进程氏祠堂里的忠烈堂,这里供奉着所有镇北军死难烈士的灵位。
看着密密麻麻,怎么数都数不清的灵位,程缚虎老泪纵横,他在灵位前跪下,以头触地,悲声道:“程缚虎对不起诸位袍泽,落星峡一战,现已查明直相,诸位袍泽英灵且慢行,等等程缚虎,程缚虎这便来向你们请罪。”
说罢,程缚虎从袖中拿出随他征战沙场一生的五虎镇魂枪的枪头,手腕一翻,决然刺入自己的胸口……
殷红的热血如鲜花般绽放于米白的麻布衣裳,程缚虎脸上尽是如释重负的坦然表情。
“兄弟们,等等我……”
留下最后一句话,程缚虎倒地,含笑而亡……
“快……快去请世子爷世子夫人,出大事了……”负责打扫祠堂的退役老兵听到忠烈堂内传来重物倒地之声,赶紧一瘸一拐地跑进去查看。这一看不打紧,退役老兵被吓得魂飞天外,惊慌地颤声大叫起来。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飞快跑进来,看到国公爷侧躺在地上,左胸插着枪头,鲜血流了一地,也是吓的面无人色,慌慌张张地掉头就跑。
“国公爷,您为什么呀……不至于啊……不至于……什么都不能比活着强……国公爷,您当兵一辈子……最该知道的啊……”这伤残的老兵伏地痛哭不已!
老兵知道国公爷是独自进忠烈堂的,而且那半截断枪他也认识,那正是陪着国公爷征战一生的五虎镇魂枪。军中之人,最讲究人在兵器在,如今兵器已成两截,可见国公爷进忠烈堂时,已经存了必死之心。
程思则得了消息,立刻飞速赶到忠烈堂,看到倒在血泊之中,已经气绝身亡的父亲,他如遭五雷轰顶一般,扑跪到地上,抱起父亲的犹自温热的身体,放声大哭:“阿爹……您不该啊……”
程思则抱起他阿爹的身体,一封信从他阿爹袖筒中滑落,程思则看到信封上写着“吾儿思则亲启”这六个字,心中悲痛更甚,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唤他一声“吾儿思则”了……
宁氏得了消息,立刻命人去罗家和宁家接回程谨松程谨竹兄弟,然后匆匆赶往忠烈堂。
看到丈夫紧紧抱着公爹的身体,悲痛到哭不出声,眼泪如泉涌一般汩汩滚落,已经打湿了他自己和父亲两个人的衣襟。
“子修,先看看父亲留下什么嘱托吧,事情总得……料理起来……”宁氏流着泪,艰难地说道。
程思则没有说话,颤抖着将他阿爹的遗书递给宁氏,他的眼泪落得更凶了。
宁氏胡乱拭了泪,接过公爹的绝笔信,看着信上的文字,宁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泪水滴在信纸上,洇湿了墨迹。
“子修,真的要按阿爹的遗命去做么?”宁氏悲泣地问道。
程思则艰难的点了点头,吃力的说道:“阿爹一生磊落,他……就……那样做吧。只有那样……阿爹才能坦然去见列祖列宗……去见他的生死兄弟们……”
短短一句话,用尽了程思则全身的力气,做出这个决定,对他来说,何其艰难!
宁氏无言的点了点头,悲声道:“好……我来安排……子修,你……”
想让丈夫节哀,不要太过悲伤,可这话宁氏说不出口,那是程思则的亲生父亲啊,他走了,程思则在这个世上再没有至亲的长辈亲人,他的人生从此已无来处,只剩归途。
宁氏轻轻退到忠烈堂外,对匆匆赶到祠堂外的管家仆妇们沉痛地说道:“国公爷薨了,你们先不要进去,让世子爷和国公爷再……再独处一会儿……”
听到国公爷真的薨了,所有的下人全都跪倒在地,伏在地上哀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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