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医生穿上了白大褂。
她并不惊讶地发现胸前的口袋里空荡荡的,她的笔又被不知谁“借”走了。
远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际线日渐后退,黑眼圈却越发浓郁,总让人怀疑色素细胞是否在她脸上迷了路,去到了不该去的地方。
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却把走进更衣室的护士吓了一跳。
“远山医生,你还好吗?是不是吹空调吹太多了,脸抽筋了啊?”体贴的护士小姐担忧地问。
远山很想说不是,可如果解释这个抽筋的表情其实是她在练习如何笑对人生,那也太可悲了。
于是她只能说:“是啊,可能是值班室的空调温度太低了。”
在护士小姐关切的目光下,远山医生悲哀的一天开始了。
作为急诊科为数不多的,干了两年还没有神经衰弱的人,远山医生如今也算是顶梁柱一个。
接诊,处理,包括处理各式各样的病人和各式各样的家属,远山医生的心早已经波澜不惊了。
如果问她这些年来最大的收获是什么,远山医生会告诉你,她已经从一个半小时写不完现病史的新手医生,进化成了30秒写完所有病历的老鸟,她熟练掌握每台电脑上的复制模板,熟练掌握CTRL C+CTRL V的使用方法,总之,她已经是个合格的牛马了。
而远山医生在告诉你这段话时,手下笔耕不辍,又打完一个病历,等待着下一个病人的到来。
诊间进来一个哭到窒息的孩子和一堆忧愁的家属,远山医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预感应验了。
六个家属——包括孩子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开始一起在诊间里描述病情,配合上孩子的哭声作为伴奏,远山医生仿佛站在交响乐表演舞台上,她是那个指挥,而下面的演奏家们各有各的想法,各演各的曲目。
远山医生撑起一个像抽筋一样的笑容,可惜她已经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医生了,她已经在急诊工作很多年了,她的心已经像血库里刚取出来的200cc血浆一样冷了,她只说了一句话就止住了这喧闹的演唱会——
“再不听我说话就叫下一个号了。”
诊室瞬间像没人一样安静,远山医生的耳膜得到了短暂的休息。
“你,回答我,这个孩子怎么了,不要从他一周前的早饭是什么开始说。”远山医生和颜悦色,仿佛她一直以来就是这副表情。
花了十分钟处理了上个额角1厘米伤口的孩子,远山医生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下一个病人就急匆匆挤了进来。
“医生,快,快看看我女朋友这是怎么了,她的手上……”
有个不到1厘米的伤口。
“贤人君,我是不是要死了……”
“加代子,你要坚持住啊,我们还要生好多好多孩子呢……”
“贤人君……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小加代……”
“贤人君……”
“医院门口药店碘伏创可贴五百日元就可以买到,我把挂号费退你们,求求你们圆润地离开我的诊室。”远山医生的嘴角真的要抽搐了。
她知道这个世界奇葩很多,但她已经在急诊这么多年了,她已经波澜不惊了,她只会默默开好退费单,然后快点把这对还在诊室里深情相望的恋爱脑请出去,她学医这么多年,没谈过一次恋爱,她眼中见不得这些。
或许她该在病历里说明一下的。
她的手指光速打出“手指伤口无碍,疑似恋爱脑晚期,建议心理卫生中心会诊”这句话,自己逗笑了自己一秒。
“医生,你怎么了,是不是今天诊室温度太低了?脸怎么抽筋了?”正走进诊室的下一个病人关切地问。
够了。
一天听了两次这个问题的远山医生抽搐式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重复,再重复,急诊室的工作就是这样。类似的忙碌,似乎一眼看得到头。
远山医生已经在急诊工作有两年了不过鉴于在急诊科度日如年,远山医生对外宣称她已将在急诊科工作了两辈子了,她的心已经平静到像一潭死水了,她时常想自己这样平静的生活如果哪天有什么巨变——比如中了五千万日元的彩票什么的,就好了。
在急诊科的工作也许有惊心动魄的抢救瞬间,但更多的是处理乱七八糟的病症,外伤、腹痛、发热。远山医生承认,自己是个什么都不精通,但什么都会一点的医生。
她今天中午吃的是分诊台护士带回来的番茄酱蘸煎饺,无论吃多少次,她都觉得这个组合对出生在饺子故乡的她充满恶意。晚餐吃的是手术室的工作餐,素的让远山医生怀疑这才是她脱发的罪魁祸首。
夕阳西下,不知不觉同事们都陆续离开了医院,远山医生一抬头,时钟已经走到了七点,啊,原来是下班时间了。
然而对于远山医生来说——今天之所以是可悲的一天,就是因为……
远山医生看了一眼值班表,上面的大字写着“今日值班医生:远山暮原”,同时还有她“年轻时”的照片挂在最醒目的位置。
明明只是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