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子却不卑不亢,回答他:
“我这辈子没有做过亏心事。我自然不怕您,您若是想看我的命运和记忆,您看便是了。您能窥见他人的命运线,甚至能影响国运,这种能力如果使用得好,就是功在千秋之事,我敬佩您,怎么会怕您?”
白玉亭里,融雪落下,三千白雪恍若梨。
发与雪相融,他蓦然回头,只见满眼霜雪之中,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苏绍卿。
小皇子的性情是他见过数代之最,太完美了,也太可惜了。他在第一眼望见小皇子的瞬间,就无法避免地看到了小皇子此后的一生——短暂且痛苦,没有任何值得眷恋的事。
梦中人迟早会死去,渴望理想之人的纸鸢也会坠落,留下的只有黑暗,永无止息的疼痛和流血。
百年来,他早就知晓命运不可更改之理。早些年他曾不止一次试图救人,扭转这些人已经被他窥见的悲惨命运,但最终只是造就了更悲惨的结局。命运不可更改,他只是注视者,而非改变者。能看穿一切之人,也清楚自己是最为无力之人。
所以,他望着小皇子,什么都没说。
仅仅只是伸出手,治愈了那只受伤的白狐。
……在你的终局到来之前,为你的白狐治愈这微不足道的创伤。已是最后能尽之事。
桃树外,还是桃树。厚重的宫墙之外,还是宫墙。命运之外,也还是命运。谁也逃不掉,谁也走不了。
小皇子怔怔站在白片飞舞之间,鼻端只剩下了一股桃芬芳。
融雪簌落,白玉亭中,已没有了白发人的身影。
小皇子日渐长大,却总是能在桃树下遇见国师大人。被人避之不及的、被人敬畏又恐慌的国师大人、宫人们几乎遇不到的国师大人,总是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附近。
旁人刻意去寻找,找不到。小皇子却随便走走,就能遇到。
于是,他依然像最初那样,毫不畏惧地去接近,去聊天。国师总是会问他,害不害怕,可他总是回答,不害怕。
因为知道,所以不害怕。因为不打算逃跑,所以不害怕。因为做好了迎接命运的准备,知道自己最后会怎么样,所以不害怕。
国师总是用一种含着浅淡悲哀的眼神望着他,似乎一直在犹豫是否要救他,只要把他带出皇城,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但是,最后,他只是听见国师的自言自语。
“这已经是你最好的命运线……”
在离国师能窥见的那——万千命运之中,没有一个结局比这个更好。即使他把小皇子带了出去,当萧景三把持朝政、肆意清扫后,小皇子还是会自愿回去。命运如同一道扣在他脖颈上的锁,就算敲碎,也会连骨带筋全部粉碎。
因为他就是这么好的人。
预感临近的那一天,小皇子最后一次来找他。
“玉衡,我想要一个承诺。”
白玉亭中,白发人缓缓回头。
“如果取代我的人真的来了,当他想要逃走,当他不想承接我的责任,你就带他逃走,逃得远远的。如果他为了破局有什么想法,你也尽量答应他。”
小皇子的眼神清澈见底:
“他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不应该因为附身了我,就必须完成我的责任。他是无辜的,我尊重他的想法。可以……答应我吗?玉衡。”
桃酿的酒香四溢。
他专注地盯着小皇子,小皇子已经长高了。
“……好。”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何这么沙哑。
明明他已经看过了千千万万的人,也目睹了数十代江山的变迁,不知这十几岁的少年,凭何能给他心中投下这么大的撼动。
他们对桌而坐,喝了最后一杯酒。
小皇子似乎醉了,又是说宫外的纸鸢,又是说宫女姐姐,又是说太平盛世,他的酒量一直很差劲,直到他睡了过去。离国师缓缓起身,亲自把他送到了高楼。
今天的夜色暗沉,他抱着少年的身躯,一步步走上台阶,走入那间黑洞洞的房间,就像亲手把少年送进了地狱。
“……你比我还无情。”萧景三拎着铁链,这样笑着说,他的笑容里也有泪。
“……”离国师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他走出高楼,一步步走下台阶,空气中残留的酒香一点一点晕染,染红了他白雪般的脸颊。他仰起脖子看着天,今夜的天色无星也无月,他再也看不到陈娘的眼睛。
晚风吹起他白雪般的长发,吹落了满头残留的桃。
他感到了一股强烈的痛楚,骤然而来,像是要撕碎他的心脏。
如果说这世界外还有别的世界。也会有这样一个无情的离明月,为了等待一个救世主,把自己最亲近的人亲手送上断头台吗?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一个少年关于盛世之梦的幻想,凭何给他这么大的触动。明明他清楚那不可能实现。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舍不得与少年饮下最后一杯酒。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流泪。
“……”
陌生的、苦闷的、许久未见的、令人疑惑的……眼泪。令他感到深重的迷茫和不解。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