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压污泥般的情绪,不完美的,残缺的,遗憾的,镜水月般的……”
霖光语声颤抖:
“——如果我一开始就是一个完美的陷阱程序,不像现在这样有着‘霖光’与‘吕树’的记忆与缺陷……”
他的眼中有着近乎破碎的挣扎:
“——我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一样,感到不舍?”
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那么多持灯者与苏明安相向而行。有人化作钟楼上高飞的白鸟,有人成了一块丰碑,有人沉睡于莲池之下,有人为他跳下悬崖,有人开出了冰蓝的曼珠沙华……
而他会成为什么?
什么都留不下的一段数据?
“你本来就不是他。”苏明安说:“没有他的记忆也好,你就是你。”
“他就那么好?”霖光即使不说“他”是谁,二人也明白。
苏明安点了点头。
“我也很好。”霖光说。
苏明安又点了点头。
你当然很好。
崩塌倾颓的砖石之间,他们黑与白的发丝高高扬起,像是翩飞的蝶影。新生的黎明从砖石缝隙中洒落,洒入每一个城邦居民的瞳孔中。
汉服与染血的长袍摩擦着,像是在空中交织舞动的一对蝴蝶,二人全身都染上了阳光,即使在下坠,却好像正与黎明共生。
他们在0与1的数据长河中缓缓下坠着,仿佛在这条时间的循环往复之中畅游。
“我是你的朋友吗?”
——而霖光就在苏明安耳边这样说着:
“是你不后悔的朋友吗?”
也许过了很久,又也许只是一瞬。
苏明安低声回应:
“是。”
霖光僵硬的脸上,微微笑了:
“谢谢。”
“虽然我还是不懂……什么是‘爱’。”
“我有点想哭。”
“如果最先遇到你的是我,如果我的身上没有‘阵营boss’的提示,如果我没有被神明扭曲成这个样子,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我们能早些成为朋友?”
“……”
苏明安的眼神颤抖了一下。
随后他坚定地回应:
“是。”
没有染上阴霾的你,眼中没有污泥的你。
为了朋友的喜好能去学习几十年的泡茶、龙国字、绘画、笛曲——那样坚定的你,那样渴望友谊的你,那样纯白无垢的你。
如果在最初,我真的遇到了那样的你。
我一定会和你成为朋友。
……但是没有如果。
消散的最后,二人落地。大地的震裂之中,砖瓦飞溅之中,霖光颤巍巍地拿出了一柄竹笛。
清幽的笛声从唇边传出,他想到了和路维斯的所有经历。他来不及将四十年写的笛曲一首首吹给路维斯,所以只吹了那一首最初的《缺失。
那时,十一区园别墅,白发的代行者站在门口,洁白的栅格围起白日亮起的灯光,将清澈的水流照耀得熠熠生辉,像是架起了一道水与光的长桥。
代行者洁白的发丝随风而起,仿佛千年不化的霜雪。
一阵风动。
四十年前的两人对视一眼。
——仿佛就是永恒。
苏明安发出颤抖的笑声。
霖光微微笑了,如同雪底春风。
他的身形越来越透明,像是即将破裂殆尽的泡沫,包括那张苍白的脸,那些飘扬的白发……都在不可遏制地消散,好像一只渐渐碎裂的蝴蝶。
他吹着笛子,声音越来越低,眼中却有着几乎将人点燃的喜悦——
路维斯。
——我用吕树的模式学着怎样交友,初遇就表达了对朋友的欢喜,希望你成为我生命里的光。
——我用吕树的口吻对待你的敌人,怒骂那些憎恨你的人。
——我用吕树的茶艺、吕树惯用的宠物,去与你相交。
——我用吕树的发色,吕树相似的身形,吕树的偏执与困惑,去面临这个残忍的世界。甚至仅仅因为我与吕树相似,才被你关注。
我却不是吕树,甚至不属于生命本身。我最讨厌被认错,但最讽刺的是我的一切都建立在“被认错”的基础上。
没有自己固守的方向和底线,没有生命的白纸。
就像我现在也不理解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好像要哭出来一样。
“……不会再孤单了。”
霖光的笛声顿了顿,声音里带了哭腔。他愈发贴紧了苏明安,好像这样就能成为一条真正的生命:
“……有人抱着我了。”
……
“呜呜呜——”
最后一个音节从笛中传出。
随后咣当一声,竹笛滚落。
苏明安感到怀中一轻,身旁忽然飞来了一只蝴蝶,小小的,像火焰一般。它眷恋地环绕着他,像是一点温柔的火。
或许是疲惫带来的幻觉,他看见上方仿佛不再是倾落的砖石,而是飘落而下的银杏叶,漫天黎明透过树影投射下柔软的金红色光影,叶搅碎光,光融于叶,一寸一寸地舔舐他的衣衫,这光芒太温暖,让人感到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