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去那里上学?”许爱勇提着两件他刚改好的灰色小袄,有些担忧地盯着小平。
“对。”小平正在慢悠悠地收拾自己的物件,所有东西加在一起,都没有装满一个大篓子。
“我找四喜哥打听过了,那个学校很不正经的!听说有好多坏家伙,特能欺负人!”许爱勇捏紧了衣服,似乎想劝他别去,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可是,那是唯一一个愿意收我的地方。一个月带吃住只要一块三,听说每个礼拜还有三节课是从正规学校里请来的老师讲课。”小平显然早有准备,他拿出了父母剩下的为数不多的钱,托人帮忙找了个镇上的学校,准备省吃俭用,供自己考到大学。
“我总要出去的,而且一定要出去。”小平的声音冷静极了,“不正经也没事,只要能读书,我就能考上大学。”
许爱勇这辈子都没听谁把考大学说得这么轻松,但他知道,小平能做到,他的父母就是很出息的高中生,又会赚钱,小平认识很多字。
可是他没有爸爸妈妈了,这条路他会走得很难。
“谢谢你。”两人相顾无言,沉默了很久,小平忽然开口说道。
许爱勇一愣,嘴巴嗫嚅了两下,装傻道:“就两件褂子,我穿不下了,我妈给我弟买了新的,丢了浪费,还不如给你呢。”
小平哪里不懂这是个什么年头,一个裤头都要缝上好几遍继续穿,更别说这些看上去结实耐穿、还填了棉花的小袄了。
“不是这件事。”小平接过他手里的袄子,直直地看向了许爱勇,轻声道:“罗子在家里睡觉,被人蒙着头把两条腿打断了。”
这事闹得很大,罗子气疯了,找了不少关系,想把这个人揪出来,可什么线索也没有。
“你说啥?”许爱勇一愣,“哦哦,那件事,是闹得挺大,没事,咱不做亏心事,不怕他来找。”
小平露出个笑,仿佛心照不宣一样,说道:“对,不做亏心事。”
小平家的门被敲响了,一个毛躁的脑袋探了进来。
“我等你们好久了,怎么还没出来?”徐桂芬嘟囔着抱怨,她现在改了口癖,不再把土兮兮的“俺”和“侬”挂在嘴边,正努力学着城里人说话。
只是听上去还是有些蹩脚。
“等我们干什么?”小平瞅着她,有些疑惑地停下手里的事。
“拍照片!有个城里的照相师来了!”徐桂芬有些激动地拔高嗓子:“一瓢豆面就能照相!”
“我没面。”小平顿了一下,低下头继续收拾东西。
许爱勇拉了他的胳膊出去:“我听说,镇上上学还要学生证件照呢!趁现在赶紧照一张,以后就不用费事了!”
这下,小平心动了。
徐桂芬老早就听说有照相师要来,于是每天做饭时,都从家里面缸偷一小撮儿豆面,慢慢地竟然也攒了一瓢,能够一个人拍照了。
“你要上学去。”她努力把字音咬准,“我的衣服你也穿不了,我送你一张照片!”
于是三个人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决定来一张三人合照。
“我们坐得稍微远点。”徐桂芬指挥道,“又能有合照,裁了还有单人的!”
“好了没?”照相师有些不耐烦地探出头。
“欸!这就好了!”徐桂芬嘹亮地应道。
“咔嚓”
一张有些劣质的黑白照上,三个穿着土气的少年少女笑得羞涩又别扭。
后来小平去镇上后,又花钱找人照了一张新的证件照。
这一张合照,他没舍得裁开。
……
“你爹娘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吗?”
现在张纯良已经能和许二自如地谈论他早逝的父母了,话题比较平常,不涉及一些敏感的事情,许二的反应也没有之前那样大。
他劈了一只鲜甜的小瓜,把瓜肉舀了一半出来放进碗里,推到许二面前,干净的瓜皮则递到了桌下。
大狗一口叼住,衔进了自己的狗盆——张纯良从许二家找到的最漂亮的陶瓷大碗。
大狗新长出来的牙尖尖已经足够它啃食果蔬这类脆生生的食物了,于是接下来,张纯良和许二就只能听到“咔嚓咔嚓”接连不断的啃瓜皮声。
许二有些烦躁地捂了耳朵,但又担心听不清张纯良的声音,只能用阴森森的目光盯着啃瓜皮的大狗两秒,然后憋屈地扭头应答。
“有啊,留了好多东西。”
张纯良啃瓜的手一顿,抬起头来,有些期待地看向许二:“都有些啥东西?”
许二认真地端坐着,思索片刻,他伸出手掌和张纯良仔细地清点:“一百七十九块六毛钱的饥荒(欠债),我爹的三件破洞中山装,我妈给他补了两件,但是用的红布,他嫌丑不肯穿出去。我妈没留下什么东西,她死前都换成毛票,把欠债还了一点儿,好像是有个银首饰,偷偷放进我的布老虎肚子里了。”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张纯良耐心地听他说完,反问道。
“我烧了。”许二用筷子别扭地夹起一块淋了蜜的瓜,递到张纯良嘴边。“他们留下的东西,我都烧了。”
张纯良把瓜吃进嘴里,表情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