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罢,王广、王明山兄弟离开皇宫,都就近去了挨着皇宫西南边的大将军府。今天前来走动的人,还有朝中的几个官员、以及大将军府的属官。 大将军府邸阁前厅的格局陈设,与别处邸阁略有不同。进深里面有一处空间、在稍高的木台上,前面挂了一道帷幔;此时虽然卷起了,却仍仿佛把偌大的厅堂、分成内外两室。 里间的摆设也不太一样,除了几筵,还有屏风坐床、香鼎等物件,看起来更有居家气息。 不过这里的窗户又高又小,不如外间采光好。外面秋冬之交的阳光依旧明亮刺眼,王凌忽然走到黯淡的里间,甚至觉得空气都更冷了。 大伙谈了一阵朝堂上的事,除了提到费祎、郭循,便是秦仲明的预料:姜维会大举北伐! 公渊狐疑地说道:“今年初大魏国内幽州叛乱,魏军又在与东吴作战,蜀人以为有机可乘,姜维今年才攻打过凉州,真的又会来?” 众人议论了一阵,语气都不太确定。确是因为判断的依据太少,雍凉那边相关的奏报、一点也没有。 但也没人直接否定秦仲明的推测,甚至讥笑。即便是大将军府的属官、以及与王家亲近的官员,如今也都比较认可秦仲明的能耐见识。 这也是身份、名望不同了。 王凌不禁想起多年前在淮南,芍陂之役前秦仲明就认为、吴兵要来;当时的情况就大不相同,许多人都想无视秦仲明的看法。当年吴兵没来,甚至有一些人讥讽秦仲明是胡思乱想。当然结果是第一年春夏之交、吴兵真的来了。 在场的一个尚书省官员道:“皇太后殿下下诏,准朝臣集议。集议之时,我们是否应该赞同卫将军的推测?” 中书监王明山道:“仲明已当廷提出了主张,我们也没理由认定姜维就不会北伐,仆以为不必反对仲明的看法。” 裴秀等人都点头以为然。 公渊开口道:“既是仲明的主张,若要提前调兵去西线,便应该同意让仲明领兵。” 他犹豫片刻,接着说道:“蜀军北伐了那么多次,都没能占据凉州,哪有那么容易?雍凉有姑父郭伯约、陈泰、邓艾的人马防备蜀兵,洛阳不用急着增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罢?” 大伙听到这里,陆续向上位的王凌看了过来。 王凌的目光则从长子王公渊脸上拂过,公渊的神情在浓密胡子的衬托下、显得很严肃。 王凌心里明白,公渊还是想争取一番、要继承王家在朝中的最高地位。 有时候王凌琢磨,自己要是公渊那个年纪、恐怕也难以放弃这样的念头。不过看似快要登上了顶峰的时候,情况仍然是十分复杂的,也许比想象中更危险。 王凌回顾屋子里的人,除了王家自己人,还有大将军府的属官,甚至朝廷里的官员。有些话显然不能在这种场合中、说得太明白,刚才公渊的言语也很委婉;不过王凌毕竟还是了解自己的儿子,话不用说出来、他也能明白公渊的心思。 王凌不禁从筵席上站了起来,在木案后面背着手踱了几步。 公渊其实不是那种孤注一掷的人,根本没有司马懿那样押上全部身家的狠劲,甚至做不出来像秦仲明一样的决定、如同去年在扬州那样主张全力与司马家拼命。 当然现在的情况也不一样,大家不仅是姻亲有退路、且曾经同仇敌忾,表现得都很谨慎。 秦仲明要出京去领兵,想用军功提高名望、这都是正常途径,反而表明了秦仲明稳定的姿态。 王凌遂看向公渊道:“仲明若想去领兵去西线,便让他去罢。只要他有所斩获,便照例给他增加食邑。” 王凌的意思很明白,秦亮立了军功,也不可能因为这样的原因、取代大将军。 公渊正要点头,贾充忽然开口道:“以雍凉二地的中外军与兵屯,卫将军再从洛阳中军调几万精兵过去,能不能径直把汉中给拿下来?” 王凌顿时一怔。夺取汉中的军功确实非同一般,他也不得不认真思考。 但没过一会,王凌便毫不犹豫地摇头道:“武皇帝(魏太祖曹操)当初到汉中打过仗,回来后说起过那个地方。南郑(汉中郡治)是天狱,秦川道路只是五百里石穴。汉中不可能轻易能攻下来。” 大伙纷纷附和,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王凌稍晚多想了一些,更觉得贾充的说辞只是灵光一现的念头、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 不仅是汉中易守难攻的原因,而且秦仲明也没说要去攻打汉中,他的诉求显然只是去反击姜维而已。 以仲明一直以来的行事方式看、以及他想表明的姿态,应该也不会干这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事。如果他真要去打汉中,必定会先与王家商量。 何况这么大的目标,要调动部署的人非常多,不先在内部达成一致,前线的情况会变得很复杂。那样的局面根本不利于攻坚。 众人商量好了正事,便纷纷揖拜告辞,并不留在大将军府用膳。三个儿子又谈了一会家常,也离开了。 随即从后门进来的人不是柏氏,却是王凌多年的妾室白夫人。 白夫人端着一只大碗快步走过来,急忙放在木案上,收走垫手的布巾,她一脸笑容道:“妾自己下厨,给君炖了一只鸡,又软又香,君快尝尝。” “好,好。”王凌也露出了笑容。 王凌不动声色地朝敞开的后门看了一眼,隐约发现外面有人影,兴许柏氏也来了、但白夫人不让她进来。 妇人之间的小心思,王凌心里明镜似的,不想说破而已。白夫人以为、柏氏受宠是因为会按照王凌的口味煮东西,她自己便也跟着学。 但白夫人显然没有搞清楚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