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持续到了下午。秦亮又见了几个属官部将,在前厅用过晚膳、才回到东边后面的庭院。 这处庭院便是王令君以前住的地方,一向都很宁静,鲜有人到这里来。不过此时已进入三月晚春,天井中的草木渐渐繁茂,虫子的聒噪也多了,尤其是在傍晚时分。 秦亮听着周围笼罩着的声音,心中莫名有些焦躁。 不过他很快明白,也许自己感到焦躁、紧张,不是因为这点声音,而是心里知道、王凌快到洛阳了。秦亮无从知晓王凌等人此时的想法。 秦亮自忖、这段时间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一边抓住洛阳兵权,一边也很慎重,给自己留下了迂回腾挪的空间。 但随着关键时候的临近,他仍会想得比较多。此时的局面还是比较复杂的。 伊阙关大战之前,秦亮曾劝身边的大将,事情已在眼前、不用想得太多。大概只是一句废话,秦亮劝别人时,自己能不能做到、还两说呢。 不过相比司马懿大敌威胁之时,秦亮现在的处境、其实已经改善了很多。 无论形势如何发展,王凌不可能把他自己的嫡孙女、女儿一起诛了罢?秦亮想到这里,心里便好受了一些。 想来王凌甚至连秦亮也不好动,天下人都知道谁打下的洛阳,如果王凌那么干、谁还敢帮他做事?从王凌对待王基的情况看,他应该也不是那种人。 而且没有秦亮,王凌至少控制宫廷的难度会很大。七十几岁的王凌,是不是还能效仿曹丞相另起炉灶、独揽乾坤?反正连曹爽也没信心做到,否则曹爽早就那么干了。 所以王凌此时最好的选择、还是要团结好内部,否则只会让外人有可乘之机。别说魏国内部,便是吴蜀的军事压力、搞不好也能摧垮执政的威望根基。 秦亮在走廊、天井亭子之间走来走去,好像安静不下来。 旁边就是王令君的卧房。秦亮从门前走过时,想起了他与王令君、玄姬在这里的许多个夜晚。他还记得,自己曾经希望有一个不用焦虑、不担心朝不保夕的出身,只要与令君玄姬厮守在一起、余生就很满足了。 但如今回头再看,只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为万事万物都是运动发展的过程,初中教科书上就有这个道理。 不过人有时候总会有一些愿景罢了,是不是能做到并不重要。 秦亮干脆在门口檐台的石头上垂足而坐,脚踩到了天井中的石板上。他不像一些人随时注意自己的仪态,有时候他的举止很随意。 他甚至反手用手臂支撑着身体,仰头看天。太阳还没完全下山,但天井里被高墙阻隔、已经笼罩在阴影中,唯有中间的敞亭顶部还有明亮的阳光。 庭院里有人,吴心和两个女郎就在视线内。秦亮这样的姿势,她们都在悄悄观望。 吴心在中间的亭子里,这时也在默默地关注着秦亮。她其实是个对人的情绪、周围的环境很敏感的女郎,只不过很隐忍不喜欢表现自己,秦亮有时候会忽视她。 秦亮便看着吴心,忽然开口闲扯道:“我有时候会想到一队在远路上行驶的车队。” 吴心听到声音,转头看了他一眼,默默地靠近过来。 秦亮寻思了一下,又道:“周围都是荒郊野岭,什么都没有。马车里特别颠簸难受,我就从马车上下来想歇一段路,结果车队走得很快,我怎么也追不上了。” 吴心轻声道:“那便不能歇。” 刚认识吴心的时候,秦亮以为她是因为在监牢里遭了罪、才声音沙哑,但她一直的声音都有点沙,难怪不太喜欢说话。 秦亮点头道:“是阿。” 这时吴心竟然主动说道:“我也经常会想一些奇怪的东西。” 秦亮本来就是个愿意倾听的人,吴心又很少说这些话,他便再次点头,懒洋洋地坐在石头上听着。 吴心观察着他的脸,有点不好意思地继续道:“便是一条土路,一下雨就泥泞不堪、很难走。周围很破败,零落有几间茅草屋,土路旁边还有道高坎。” 秦亮问道:“这么详细,应该真的有这个地方罢?” 吴心点头道:“我很小的时候住过那里,后来校事官刘肇被抓后,我与兄长又回去了一次、住了一段日子。” 秦亮望着树梢,很快就想像出了吴心描述的地方。 女子确实好像更敏感细腻,总是能记住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王氏描述的祁县老宅的树林、斑斑点点的阳光,秦亮也能想像出来。吴心说的那条路,亦是如此。 吴心的声音轻轻道:“那条土路不好走,但通向徐州的大路,沿路走下去、便能到达繁华的洛阳。” 秦亮转头看着吴心,似乎能理解她的感受。 吴心与他对视了一眼,轻声道:“我们没告诉过别人,那地方虽然贫瘠,但是我们的出生之地。即便在外面呆不下去了,还能回到那里,日子苦一些而已。” 秦亮笑道:“我尽量别像刘肇一样,卿便不用再回去了。” 吴心摇头道:“我已经过不惯那种日子,什么都不方便,茅草屋里的泥地、打扫不干净,缺水,夏秋时节蚊虫也多。将军若到了那个时候,我愿意先将军而死。” 秦亮又强笑了一下,道:“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糟糕。” 他很快收住了笑容,恍然道:“卿说起那样一条路,我倒想起了一条河。平原郡秦家庄园旁边,那条河叫鸣犊河,曹昭伯派人征辟我的时候,出仕之前我也在那条河边站了很久。” 他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记得那天在下雨,河面上朦朦胧胧的。他便叹了一口气道:“当时心情确实有点复杂。去洛阳,也是要过鸣犊河。” 秦亮随口道:“不过长兄家有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