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已是春意渐显,日照朗朗,惠风和畅,城中树木芽绿枝抽。 都中百姓却无人关注春景,几乎人人都被近来的传闻吸引了注意—— 一朝国公、兵部尚书,竟被另一位国公构陷至家破人亡的地步,时至今日才真相大白。 直到此时,百姓们似乎才回忆起来,这都中曾经还有过一个封家…… 几声早钟悠悠回响,封无疾已在官驿之外徘徊许久,时不时就朝远处大路上张望。 自收到他阿姊的来信,他就隔三差五地来此等候,推测这一两日就该到了。 快到午时,终于看到跨马而来的一行队伍,一群护卫,个个弓挂马背,毫不张扬。为首一人,并马同行,直往此处而来。 封无疾立即迎上前几步,一眼看到他阿姊罩着披风坐在马上的身影,一旁是袍衫凛凛的穆长洲。 “穆一哥。”封无疾上下打量他,想起他如今已是凉州总管,眼神都微妙许多,张口便问,“你先前出何事了?我阿姊上次来长安,那么着急就赶回去了。” 舜音勒马停住,看一眼穆长洲,抢先接话说:“没什么,不必问了。” 根本不想再回想当时。 穆长洲看她一眼,下了马,附和说:“嗯,没什么。” 封无疾看了看一人,忍着没再问,再看舜音,脸色已有些凝重:“不知阿姊此来听到风声没有,仇人已揪出来了……” 舜音从马背上下来,淡淡接话:“我已知道了。” 封无疾一愣:“知道了?”问完才看到她冷下的脸色,确实像是早就知道了,不禁看一眼穆长洲。 穆长洲在旁没说什么,轻招一下手,身后队伍已先入官驿中去安排。 舜音没提已见到过虞晋卿的事,问:“眼下事情如何了?” 远处人声鼎沸,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封无疾道:“阿姊若愿意,也可以亲自去看看。” 舜音毫不停顿,手又抓住缰绳:“那再好不过,现在就走。” 往宫城方向,光宅坊内人声鼎沸,百姓们快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一个挤一个地引颈张望,偶尔夹杂一两声愤怒喝骂。 左右千牛卫引两列禁军,持戈按刀,自宫城一路整肃而来,中间是一辆一辆的囚车,数量之多,竟有三四十辆,排成了一条漫长的队伍。囚车中的人有的正值壮年,魁梧如武将;有的已老迈,瑟缩成一团。 最后车中的人最显眼,一身贵重的紫袍,摘去了冠帽,发髻散乱,两鬓斑白。 乍一看周身,会觉其颇有气度,甚至能想象出平日里他那双眼有多锐利,充满精明,然而此刻那张褶皱横生的脸却已泛出青灰,眼神呆滞出将死之态。 那是宋国公。 舜音在人群后方站着,冷眼看着那里。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此人,料想也是最后一次。往日她父亲很少提及此人,她记得最清楚的也只是他们大概是同时承袭爵位,怎 会想到, 这样一个看起来无冤无仇的人, 竟然暗地里谋划布局着将她父亲铲除。 “他们罪名已定了,但圣人重视,近来将他们全都提往宫中,又亲自审问了多日,直到今日才结束,之后便会昭告天下为封家结案了。”封无疾在她身旁小声道,“赶在了阿姊返回之时,也许是父亲和大哥有灵,正想让你看到这幕……” 舜音眼看着那些人一个一个在面前经过,右耳仔细听着他的叙述。 这里的人,有的是当初任职灵州的官员,逼迫老妪远赴长安以死状告她父亲战时虐杀;有的是朝中官员,附和上奏弹劾,施压朝中;有的是守关的武将,私下打开关口,放入贺舍啜的大股兵马,伏击他们前去搜罗证据的队伍,害她大哥殒命…… 一个都不无辜。 周遭嘈杂,封无疾压着声,说到后面,言辞恨恨:“他们竟说,都怪父亲惯来主战,还劝圣人要广探四方,掌握各方情形,是在怂恿挑拨战事,才对我们封家下手!” 舜音盯着最后一辆囚车过去,语气轻而嘲讽:“又是这番说辞,难怪能藏这么久,已将自己标榜成为国为民了。” 面前禁军队伍已押着人走远,手臂被一手握住,她转头,穆长洲站在右侧,抓着她手臂,往身边带近:“走吧。” 舜音被他拉着返回路边,又被他拿着马缰塞入手心,思绪似也被塞了回来,低低说:“我没事。” 穆长洲看看她,自那日见完虞晋卿后红了回眼,她似乎确实没事了。 封无疾跟上来,看看他们,有些犹豫地问:“阿姊……事已了,你可要回一趟封家?” 舜音握着缰绳,没有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