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恬在一月底的时候被沈清叫去办公室签字，那天她还为网点揽储了近一千万定期存款。
两页纸详细地记录了违规线索的情况说明，确实和她答的内容一字不差，只是每一条都被打上了违规的烙印，每一条的当事人都只有她一人。
她心里清楚，这一落笔，一切就尘埃落定了，她也能从连日来的痛苦和焦虑中尽快解脱。
可是好不甘心啊，她用愤懑的目光直视着沈清，她失态了。上级行只用了三天时间和两页A4纸就敲定了她的命运，原来她在那些人眼中竟这般毫无价值。
沈清连哄带骗地跟她说：“我们必须赶在年前把这事完结，年后中央巡视组进驻申城，为了避免节外生枝……”
郁恬笑了笑，“所以把我推出去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了？”
沈清皱了皱眉，仿佛耐心耗尽，“你不用摆出这种愤愤不平的样子，你做这些业务的时候究竟有没有带脑子，每一条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深究，行里如果不是惜才，完全可以将你交给经侦处理，到时候可不是你这些难以支撑的蹩脚理由可以推脱得了的。你以为你真的干净吗？要不是林行和沈阔帮你求情，你现在已经卷铺盖回家了。你一个外地女孩子，被银行开除了还能在申城待得住吗？以后哪家单位还敢用你？说实话，党委会对你感到很痛心，之前还一直将你列为行长后备人选，出了这种事，你到底有没有反思过自己的问题……”
沈清真是将她的软肋拿捏得恰到好处，知道她会对沈阔愧疚，也知道她挣脱不过道德感和羞耻心的枷锁。
最后，如愿看着她签了字。
郁恬放下笔的那一刻，瞧见沈清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这下应该所有人都满意了。
沈清将签完字的材料交给一名科员，“尽快送去给李总。”
那科员塞入牛皮纸的文件袋，急匆匆地出了门。
整个空间里只剩下她们二人。
沈清神色软了软，眼中却似深重的迷雾，看不出真情还是假意，“不妨提前告知你一声，纪律处分的结果是留用察看，处分期两年，两年后你依然可以正常上班。对你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另外，因为你还是一名党员，党委会应该会给出警告的党纪处分，你需要写一份悔过书交给纪委。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回去了不要有思想负担，继续好好工作……”
郁恬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没听沈清在说什么，她木讷地站起身，开门走出去。
沈清在她跨步出门的那一刻喊住了她，“你回网点吗？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郁恬没有回头，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谢谢，不用了。”
郁恬在等电梯的时候，镇定地打开微信，给沈阔回了句“谢谢”，然后按灭屏幕，没有再理会他的信息和电话。
二十楼这一层，她来得不多，恐怕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时候碰到李慧清，她憔悴不堪的样子映在电梯门上，与旁边明艳夺目的李慧清相形见绌。她一直没注意，原来自己已经瘦了这么多，不禁暗嘲那一晚一晚的冷汗真的没白出。好在，她终于可以回去好好睡一觉了。
李慧清难得嘴上饶人，没有在郁恬面前张牙舞爪，可能此时的她早已低入尘埃，连呼吸同一片空气都不配了，也就无需多言。
进入电梯后，李慧清默默地按了数字“16”和“1”，很明显，那个“1”是帮她按的。前几天行里发文了，李慧清现在是新成立的普惠部副总，今天应该是过来报到的。
几秒钟后，李慧清走出了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自己。她感觉自己的人生也许就像这部电梯一样，正在一路下降，半点停顿都没有。
高高在上的李慧清可以在16楼，而她注定在底层。
她回身抬眼看了看这栋大楼，头顶的阳光让她觉得分外刺眼。她忽然发现自己想错了，穿着网点行服的人连分行机关的底层都不如。她努力弯了弯唇角，使自己看上去不至于过分狼狈。
回到武宜支行，姚虹关切地问了一句，“怎么样，定了？”
郁恬点点头，“姚行长，让你费心了，还帮我托人去总行打听。”
姚虹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气道：“主要是数量实在太多了，新领导想拿你当典型杀鸡儆猴呢。程珊真是个害人精，一点也不珍惜员工的前途。她倒好，最多也就是个管理责任。你别想太多啊，千万不能为难自己，我们都觉得你很棒。”
郁恬勉强露出一丝笑容，“结果还没有烂到底，我的工作总算保住了，我会好好干的。”
姚虹：“能这么想就好，我们一起努力。”
郁恬回了办公室，手机震动了一路，她打开看了眼，未接来电中有沈阔的、客户的、还有一个熟悉的号码。
“喂，妈，有事吗？”
那边传来郁忻的声音，带着哭腔叫她“姐姐”。
郁恬心里钝痛了一下，“怎么了，忻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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