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人总是要吃饭的,不管有天大的事情,总也抵不过吃饭。
四冷盘、八热菜、四干果蜜饯,一盏日铸茶,一壶碧澜堂,青花瓷器碗碟。这一张席面布置开来,足知薛衣人宴客之心以诚。
他正要招呼众人入席,堂前忽地晃进一道身影,待定睛看清,那人已赤手抓起桌上正中央的红烧鲈鱼笑嘻嘻地坐在主位上,大嚼特嚼。吃得到处都是油腻腻、湿哒哒的酱汁,那一身花花绿绿、幼儿样式的绸缎衣裳恰是适才小叶所见。
“让香帅和小叶姑娘见笑了,这是舍弟。他几年前因练剑岔了经脉,神志有损,所以才成了这样。”
薛衣人口称抱歉,却未见动怒,反而颇为淡然地让下人撤去弄脏了的菜品,再换上新鲜的。
“薛大侠言重。”楚留香谦辞道。
他一出声,那“花童子”便望了过来,双眼一亮,立马抛开手里的鲈鱼,伸出一双油光发亮的大手,惊喜地直冲他而来。
“大叔!是你啊!”
薛笑人堆起笑脸,脸上的横肉遭受挤压,簌簌地往下掉粉,“你上次数星星可数错了,今天怎么到我家来了?是专程来陪我数星星的吗?”
楚留香轻咳了两声,没有接话,当着薛衣人的面,自然是不好说出“夜探”施家庄的事情。
好在薛衣人也习惯了这个二弟胡言乱语,只当他又在瞎说,肃声道:“好了,笑人。吃饭就吃饭,不要搅扰客人。”
薛笑人一听他唤自己“笑人”,登时由笑转怒,撒泼卖痴,连喊道:“我是宝宝!是宝宝!今年十二岁!谁是薛笑人?谁是薛笑人!”
他乱喊乱叫着在堂内横冲直撞,蓦地跑到了小叶面前,对着她嘻嘻笑道:“小姐姐,你看我是不是只有十二岁?我是不是宝宝?”
“十二岁的孩子该是什么样的?”小叶轻笑着反问道。
薛笑人脸上的笑容倏地一僵,这一变化转瞬即逝,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仍答道:“就是宝宝我这样的呀!”
“那宝宝怎么知道你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小叶问道。
“你真笨!因为我去年只有十一岁!”
薛笑人绕着小叶打了个圈,又道:“不过你脑子虽蠢,却的确是个漂亮姐姐,我喜欢!宝宝要你陪我一块儿去玩!”
薛衣人见他纠缠小叶,无奈地低叹一声,不打算继续放纵他捣乱,严厉道:“行了!笑人,这是庄上的客人,不是来陪你玩的。你回去休息吧,我同客人们还有要事相商。”
“不行不行!我就要姐姐!就要姐姐!”
薛笑人闹了起来,围着小叶打转,一边转着一边喊道。
楚留香往前踏了一步,刚想开口,就见小叶微微摇了摇头,叫他不要插手。
“好啊,那姐姐就陪你玩一玩。”
小叶爽快应下,对薛衣人道:“庄主,既然薛二侠一再相邀,晚辈理当相陪。”
“好哦好哦!快走快走!”
薛笑人一听小叶答应,立马拽住她的右臂,施展开轻功将人带走了。
人影虽远,目光依依。
“香帅大可放心,我那二弟虽然有些疯疯癫癫,待人却有分寸,不会伤了小叶姑娘的。”
楚留香听出话中调侃之意,大方一笑道:“江湖风急浪涌,薄薄一叶扁舟,怎能不叫人牵挂?”
薛衣人闻言,不由得侧目,思绪几折,缓缓道:“香帅竟对小叶姑娘如此爱护,何不随她同去?”
“我有一事,想单独说与前辈。”楚留香道。
“正巧,老夫也有一请。”薛衣人捋须说道。
薛笑人的轻功绝对能算得江湖里排得上号的,纵使手里拖着一个丝毫不使力的拖油瓶,高起高跃也全然不在话下。小叶只觉眼前景物飞驰而过,风声在耳畔呼呼作响。
两人到了一片树林里。
这是一片桐柏林,棵棵树木都生得一模一样,都是高耸笔挺,裹着青黑的树皮,遥遥相望,沉闷压抑得仿佛一大片墓碑。
他不客气地将小叶甩到了地上。
“黎女侠,你很有本事啊,连楚留香都能被你骗得团团转。”
薛笑人俯视着有些狼狈的小姑娘,阴恻恻地笑道,“不知道他要是见到你砍人手腕像切菜一样狠辣,还会不会对你一往情深。”
“你果然不是个傻子。”小叶道。
他面若寒霜,厉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秉承着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的原则,小叶也没着急起身,反而为自己找了个舒服姿势,斜撑着脑袋睨着他,淡淡说道:“哪个疯子能有如此精湛的剑术?剑法精妙,常人习之亦难,何况痴傻之人?这般漏洞百出的疯病,这么拙劣的演技。大抵也就只有薛大侠,为手足之情所惑,才没能看出来。”
薛笑人愈听表情愈发难看,最后竟活似饕餮,那神态仿佛想要一口/活/吞了小叶。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片子,死到临头了还要逞口舌之快。”
他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长剑,寒芒点点,森然道:“今天可是你自找的,既然送上门来,就别怪我笑纳。”
“你要杀我,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小叶依旧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