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冈清平在持续走神。
四周围是恭敬而整齐划一的人群。
人们高呼着‘参见将军’,以此来庆贺新将军的诞生。
这是吉冈清平在梦里见过的场景,也是他多年来为之奋斗的目标。
做为德川秀树的剑术陪练,陪读,礼仪陪同,他从小就是按照德川秀树的核心辅臣,下一代德川家的家老来培养的。
他也一直努力着,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毕竟这是他父亲死后,他所能抓住的,唯一的机会。
他也一直做的不错,赢得了德川将军,少将军的认可,赢得了江户武家的认可,他被称作江户的名刀,甚至有数代都在德川家出仕的武家大姓,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本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会成为新的幕府重臣,迎娶大姓的女儿,将自己吉冈家的家名彻底发扬光大,而不是只是以剑道传世这样的虚名。
如果……没有那一场雨夜里的称不上决斗的决斗的话。
如果,他没有被那个人斩碎自己的刀的话。
那一刀,就像是一声大吼,彻底震碎了他的美梦。
那一夜之后,他的一切都没了。
少将军看他的眼神变得淡漠,那个武家大姓,更是再也不提起嫁女的事情,什么江户名刀,也没人讲了,反而是很多人私下里传来嘲笑声。
他变成了彻底的笑话。
所有人都离他远去了。
都怪……那个人。
哪怕自己,卑躬屈膝地向他求教,他也不肯传授哪怕一点他的刀术。
吉冈清平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被毁掉了。
他开始频繁地发噩梦,几乎每晚。
昨晚他又做梦了。
他梦到了江户燃烧起了熊熊的大火,他变成了可怖的怪物,不断撕裂,吞食着过往的同僚,同伴,爱慕的少女,长辈,恩人,心里却没有半点情感波动。
“坐。”将军的御座上,德川秀树挥手示意所有人坐下。
吉冈清平也从失神之中,被拉了回来。
他看了一眼盛装的将军,想起了,他给自己的,最后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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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起倭人的谦恭,欢喜,苏蝉他们完全是局外人。
不过因为萧亮提前做的礼仪培训,苏蝉也不好端起酒喝,只能握着刀养神。
随着德川秀树一声坐,宴席终于开始了。
庭院的大门被关了起来,有穿着厚重华丽戏服,带着怪异面具的演员走到了庭院之中。
伴着一声鼓响,一出能剧上演。
在坐的人都看的津津有味,苏蝉则干脆全身心投入到了杀心的修炼里。
毕竟他根本不懂倭国文化,也不懂倭语,看过去只觉得鬼神乱舞,不知所云。
倒是萧亮精通倭国文化,居然有些陶醉,还时不时对着苏蝉发出一些评价。
“这能剧做为倭人的传统,倒也是有可取之处,再加上德川家专门培养的剧团,这出《葵之上》演的好。”
他忍不住端起了酒杯满饮了一杯。
结果,下一刻,德川秀树说了一句话,却让全场的气氛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诸君,余听闻江户今日有一新剧目,比之《葵之上》还要精彩几分啊。”
“他什么意思?”苏蝉有点没明白德川秀树的话,自然也不明白四周人的反应。
“《葵之上》讲的大概是一出僧侣帮助公家驱邪的故事,所以……”萧亮作为倭国通,很紧张,他有些觉得今晚怕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所以他连忙站了起来,说道:“将军阁下,今日大喜,本官也带来了我大明皇帝陛下的旨意,希望您能聆听。”
“当然。”本来脸色有些肃然的德川秀树一下又笑了起来,真如春风拂面。
场面瞬间解冻了。
大家都又说说笑笑,好像在努力忘记刚刚的凝重。
不少人还向萧亮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感谢这位明国使臣的解围。
“那就……”萧亮顺势就要掏出圣旨了。
结果德川秀树再次挥了挥手中的折扇,说道:“明国贵使稍待,余还是想讲讲这江户妖孽的事情,听说,妖孽作祟,还引发了天火,烧了一座铁炮厂。”
“将军慎言。”一个座次极其靠前,看穿着就是顶级武家的中年人站起了身,做出劝诫的姿态,“将军继位,正如大日东升,怎么会有妖孽横行江户呢?那火,是将军日光太盛,烧的,乃是大吉之兆。”
“大吉,没错,就是大吉啊。”萧亮差点就要擦汗了,今天这场晚宴,实在刀光剑影,他猜到了铁炮厂大火后必有大乱,没想到爆发的这么快。
“将军,接旨吧。”
“大吉吗?”德川秀树笑了一下,唰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露出了又一首乐府汉诗。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我大日之国,出于扶桑之下,神鸟居所,富有四海,何故至今日,日出之人要臣于日没之地呢?”他这番话缓缓说来,如同吟诗一般,内容却比诗句锋锐尖刻一万倍不止。
萧亮当场变了脸色,铁青着脸,冷声道:“德川将军,你这话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