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很安静。 这份安静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才被清冷的声音打破。 “咱们认识多久了?”皇帝陛下问道。 李大总管不明白陛下为何要问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 “臣今年五十九岁,从七岁入宫后不久就被送到陛下身边,至今有五十二年了。” 那时候的皇帝陛下只有四岁。 帝王家的孩子刚刚进行完启蒙教育,李大总管是他身边的第一个书童。 名为书童,倒不如说是玩伴。 人小鬼大的皇帝陛下成天不怎么读书,以捉弄先生为乐,带着手下的侍卫和书童一起去掏鸟窝、斗蛐蛐,有时候还会拖相熟的长辈们溜出宫去,像是个小疯子般玩闹不休。 李大总管看着陛下的脸,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满脸坏笑怎么都玩不够的小皇子。 可定睛看去,却发现如今陛下的发丝中已有灰白渐生,不由地感慨万分。 “这么久了啊……” 皇帝陛下缓缓从冥想中睁开双眼,发出了一声轻叹,说道:“孟君集呢?” “咱们是在四十年前认识孟侯爷的。” 李大总管记得清楚。 那一年陛下十六岁,由于性格顽劣惹恼了少傅先生,被告了一记御状。 先帝大怒,一道旨意将他从宫中调离,扔到了城里的书院中。 书院是长安重地,京城各大世家权臣的孩子大多都在里面读书。 为了日后能有更好的发展,书院里抱团结队、攀关系、送礼行贿等现象十分严重。 孟君集是陛下在书院里的同窗。 两人很快成为了好友。 前者被孟家花钱送到书院里镀金,后者是不怎么受重视的皇子,谁也不图谁什么。 加上李大总管在内,三人俨然结为了一个小团体,在利益牵扯颇多的长安书院中,三人之间的友谊简直是一股清流,格外纯粹。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陛下都只有孟君集和李大总管两个好友。 直到陛下迫于压力,为求自保开始组建自己的势力,先设计拜了王家的老家主为师,之后有意的和谢家嫡长子结拜兄弟,从而进入了王谢两党的关系圈…… 三人的关系慢慢变了味儿。 孟君集和李大总管从朋友变成了属下。 他们不再想着怎么玩,而是思考怎么样才能更有力量,怎么样才能在朝中站稳脚跟。 后来皇子成了君。 孟君集和李大总管成了臣。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君忧则臣辱,君辱则臣死。 他们再也不是朋友了。 “认识这么久,早该熟悉了。”皇帝陛下幽幽地说道:“你觉得孟君集会反吗?” 李大总管说道: “不会。” 顿了顿,李大总管忽然补充说道:“但人都是会变的。” 说完这句话,他低头看向陛下坐着的蒲团一角,眼神极其复杂。 人都是会变的。 就像曾经的陛下是位少有的明君,从来都不会沉浸于修仙问道一事。 他也一样,从一个随和的秉笔太监,变成了现在这么一位双手沾满鲜血,人人为之惧怕的内廷大总管。 皇帝陛下没有接他的话,也低头看着身下的蒲团,语气平淡地说道: “你对朕修道一事,似乎很不满?” “臣不敢。” 李大总管说道。 “是不敢而不是没有,这很好。” 皇帝陛下笑了笑,说道:“这样才能证明你心里还有朕,还有这个国家。” 李大总管沉默着没有接话。 坐榻旁边放了一盆水。 皇帝陛下长叹一声,站起身走到桌前,捧起水洗了洗脸。 随后他以水为镜,右手伸到头顶,拽下了一根白发。 “朕今年五十有六。” “老了啊。” “老了。” “这白发,是越来越拽不完了。” 皇帝陛下自言自语地说道。 李大总管还是没有接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没办法出言安慰。 因为李大总管今年五十有九,分明比皇帝陛下还要年长三岁,看起来却年轻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