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十,阴。
柯府中热闹一片。
柯恶与继母含笑,坐在游廊坐凳上,倚着楣子看儿孙玩耍。
柯斜的懒病犯了,靠着游廊柱子打哈欠,一个指头都不想动。
柯行一反常态地书写着《诗经》,不再忙于耍弄棍棒。
准确地说,是《诗经》四家诗《鲁诗》、《齐诗》、《韩诗》、《毛诗》之中的《毛诗》,为春秋鲁国毛亨和赵国毛苌所辑和注的《诗经》版本。
后世流传的《诗经》,主要是《毛诗》。
按国子监的规定,《毛诗》为中经。
字体嘛,柯斜遥遥扫了一眼,确定是《石经》的字体,国子学也兼修书法的。
裴十四娘站在柯行身后,不时跟柯行说笑几句,姿态很放松。
因为丹州柯氏之前没出过什么大人物,规矩也没那么多,裴十四娘在府中也没有什么压力。
柿树下,柯喜摇头晃脑地读着《千字文》,柯大有牵着牛芳芳,咿咿呀呀地学着发声,不时咯咯笑。
两只八哥偶尔会学柯大有的腔调,来上一句“秋收冬藏”,府上一片祥和气氛。
赵宽颐从乌头门处入府,叉手禀告:“阿郎、大郎君,高昌国长史麹雍,载了半车金银珠宝,在乌头门外求见。”
柯斜的目光,移向手持《论语》默读的赵谱:“你去处置。”
府中几名中男持齐眉棍,整齐地随着赵宽颐、赵谱出门,在街坊的围观下,棍棒蛮不讲理地打在麹雍的身上,痛得他哇哇大叫。
“你们大唐就是这样待客的吗?”麹雍带人退后,眉眼满是怒意。
“对恶客,我们一向如此。别忘了,你求见的是兵部郎中,番邦企图勾结兵部官员,意欲何为?”赵谱口齿伶俐地道出关键。
方才还觉得柯府欺负人的街坊,瞬间就转换了立场。
只要搭上“兵部”二字,柯府就变得敏感无比,街坊自动觉得,高昌是要刺探大唐的军情。
这么一想,柯府打人都是轻的,要换别人得杀人了。
于志宁、于立政父子一身常服,站在一角笑看柯府出招。
于立政笑道:“师兄格外谨慎,明明陛下都准许收受这钱财了呀。”
于志宁拢着两手,微微摇头:“你还是年轻了啊!陛下的意思,有诏书吗?”
于立政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阿耶。
“汉高祖刘邦待韩信如何?为什么会有钟室之祸?”于志宁点到为止。
娃啊!
天下最不能信的,就是帝王的许诺啊!
到哪天帝王一翻脸,计较起兵部与番邦勾结,证据确凿,还想有活路吗?
“告诉府上的防阁,参照柯府处置。”于志宁平静地吩咐。
于立政不寒而栗。
大人的世界,都那么可怕吗?
于志宁笑了:“大郎啊,你想错了,我可不是在兵部做事。之所以跟柯府看齐,这不是得让街坊邻居看看,我于府也是刚正不阿的吗?”
都在亲仁坊,不一致对外,到时候街坊四邻不得嚼谷?
可怜的麹雍,在柯府受了气,到于府还受气,在整个亲仁坊就没顺过!
不,从亲仁坊开始,麹雍几乎都是被赶走的。
手握大量财物都送不出去的麹雍欲哭无泪,最后一狠心,在平康坊置了個宅院,把财物与嫡子一并留到了长安城。
转身回高昌的麹雍,路上不知怎地就遇到了沙匪,只有两名亲信护着回到了高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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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五。
太极殿上。
谏议大夫庄伽出班:“臣庄伽,弹劾兵部郎中柯斜对番邦使臣无礼,棍棒赶出乌头门。”
贞观天子略为惊讶:“柯斜?有这事?”
柯斜出班,神色自若:“回陛下,确有此事。”
满朝文武对柯斜平静的态度表示不解,他不是最厌恶庄伽了么?
柯斜表示,庄伽偶尔还是会说人话的。
至少,庄伽这一次的弹劾,倒是替柯斜扬名了,省得他自卖自夸。
“臣柯斜,职属兵部重地,不是通事舍人,也非鸿胪寺官员,番邦使臣登门拜访,意欲何为?”
柯斜平静地说完事,缓缓退回班次。
庄伽总算反应过来了,恨不得一笏拍自己脸上。
弹劾不过脑子,这他娘的是弹劾吗?
这简直是在为小辈歌功颂德!
高昌国使者也是不过脑子,好端端的,你接触兵部官员干嘛,想端起屎盆子往自己身上倒吗?
难怪柯斜有恃无恐!
中书侍郎于志宁出班举笏:“忝为大小柯郎中街坊,臣于志宁见贤思齐。”
好嘛,于志宁也没待见麹雍。
倒是“见贤思齐”这个用词有点夸张,柯斜也不至于成“贤”了吧?
国子司业孔颖达出班:“臣孔颖达以为,于侍郎用词妥当,国子监拟挑英烈、贤能编撰,以勉励学生们忠君爱国,柯斜郎中之事正可编进去。”
柯斜急忙出班:“司业厚爱,下官感激不尽,但此事万万不可!”
“盖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