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斜不是道德君子,没有精神洁癖,只要不把庶民逼得铤而走险了,朝廷那头,能啃一嘴是一嘴。
大家都是啃食江堤的白蚁,你不啃,自有别人啃。
未必就你啃的那几嘴,江堤就垮了。
但是,前几天才进了大理狱接受御史台监察的上一任新丰尉,就是柯斜的前车之鉴。
你猜猜前任兄是怎么进去的?
对了,现在的御史台还没有单设台狱。
“反正,这份文牒,本官不会签发,谁乐意签谁签。”
柯斜断然拒绝。
呵呵,新丰县三年折两尉的记录在那儿摆着呢,你个烂怂假装不知道?
虽说柯斜有点家世,但能留畿县,也是托了新丰县不断折了县尉之名啊!
难怪有人说,当官是个高危职业。
可问题是,真正一嘴啃了大半江堤的人屁事没得,偷偷啃一嘴土坷垃的蝼蚁终究背负了所有。
所以,要柯斜当这個蝼蚁,想什么呢?
不知道官场的最高境界是踢足球——也就是蹴鞠吗?
反正县中除了县令,总共三上佐,谁不能越过柯斜签发这文牒?
司户佐吴驰讪笑着应声,心头却早就骂开了。
蛋大个县尉,老老实实背锅不好吗?
苦了你一个,幸福千万家,这点觉悟没有,当的什么官?
司法佐滑非的黑脸绽放出一丝笑容。
面虽黑,心不黑,滑非并不希望新丰县成为县尉的坟茔。
“功曹,说说近况。”
柯斜没空纠结这点破事,继续问事。
司功佐仲锋起身,近乎七尺的身高、雄壮的身材,着实难让人相信这是个文人。
“新丰县学,经学博士一人,助教一人,学生四十人;私学十二家,先生十五人,学生一百五十余人。”
私学生人数没有准确到个数,却不是功曹的错,毕竟半路加学生、除名学生之类的事虽不多,也总是有的。
县学这一级只设经学,医学是没有资格开的。
“骊山之东、鸿门堡之西,有道观玄理观,乾道十五名,给田四顷五十亩。”
乾道、坤道是外人对男女道士的称呼,却不能当面这么叫,坤道也有称女冠的。
给的田数符合朝廷律令,乾道每人三十亩,坤道每人二十亩。
这个标准,对僧、尼同样适用。
“鸿门庄西,有摩诃寺、伽蓝寺,共计阿师百人,沙弥十五,给田三十顷。”
“县东北有皂安庄,附近有招提寺一座,名为观音阁,其中十名阿尼师请求准转为寺。”
佛寺分三种,朝廷承认、官府报备的寺庙,私建得不到官方承认的招提寺,建于人迹罕至处、用于苦修的兰若寺。
阿师,为民间对比丘僧的俗称;
阿尼师,为民间对比丘尼的俗称。
至于沙弥,相当于某个世界的实习生,是不占名额的。
不管在哪个世界,僧人的数量都要远超道士。
柯斜的嘴歪起,招提想成正经寺庙,想什么好事呢?
天下寺庙五千三百五十八所,与道观比例为三比一,就这还没算上招提与阿兰若。
再让寺庙随意增长,得,干脆整个朝廷都剃光头算了,亮堂堂的多喜庆呐!
柯斜是不会允许招提再变为寺的,那意味着租庸调的减少与田地的划拨。
至于说强压观音阁的阿尼师还俗,柯斜也犯不上当这恶人。
若在红尘俗世有选择,多数人还是不愿青灯古佛守终生的。
佛门虽可避去许多烦心事,亦要舍弃诸多情。
但要柯斜怜悯……
呵呵,柯斜不是圣母,也就是心肠没那么黑罢了。
不守清规戒律的比丘还是有的,比如开光大师,但一经发现即勒令还俗,绝不姑息养奸。
很奇怪,纵容佛门坐大的唐朝,对戒律这一块却格外上心,服俗衣、服绫罗、乘大马、酒醉、与人打斗、招引宾客、占相吉凶、以三宝馈官寮、勾合朋党,都强制要求还俗。
嗯,解读一下,骑驴骡是没问题的,或者说如乌蒙马之类的小个头马匹也没事。
三宝指的是佛宝、法宝、僧宝,大致为佛像、经卷、田园之类的,官寮通官僚,整句话的意思是不能以各种手段贿赂官员。
……
用罢官厨,下衙。
柯斜离开县衙,走过一条街道,步入一个院落。
院子自然是新丰庶民的,柯斜租了厢房、共用厨房而已,房课(房租)每月三十文,在整个新丰县都算贵的。
这个价钱,在长安城靠南的坊区内也差不多能租半个院落了。
房主是个年近花甲的鳏夫,叫贾宝医,两条罗汉眉有越来越长的趋势,是新丰县出名的医人,且为太常寺太医署考核认证的医师。
据说,太医署当年还挽留他为医工,奈何他新丰县有阿耶娘要孝敬。
反正,柯斜听到人喊他“贾医师”就直乐。
贾宝医虽是鳏夫,对院落内的卫生却极上心,地面的青石板总是拖了又拖,恨不得一尘不染,便是柯斜刚刚经过,他那拖把马上就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