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竹稍随着风左右晃动,发出婆娑的声响,一轮新月躲进薄薄的云纱里,透出半弱的光。
林繁看着月光洒落在童臻身上,又一阵风起,她的发丝自他脸边轻拂而过,林繁伸手挑起,却见她转头往门边走去。
停在半空的手,发丝自指尖划过,林繁愣了会神,忙摇了摇头,跟了上去,顺手将门掩上,方在她身旁站定,便听得童臻清冷一声:“说吧!什么条件?”
没有转身,甚至连头都没侧向他这边。
林繁苦笑一声,抬头望向夜空,淡淡地道:“惠王欲叛,太子位危,后望汝助,得军拥护。”
“呵……得军拥护……”
童臻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圣上是疑心王爷?还是疑心我这挂名的义妹?或是我们二人?”
林繁想象过他对她说这话时的反应,原以为自己会不介意,可听到她的冷笑,他的心还是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圣上并无此意,你我皆知,圣体不安,命难久矣,皇位传承,关乎江山社稷、国之安宁,太子仁善,或是明君,只是过于仁善,帝后怕难维稳。惠王异心早起,如今朝堂之上,更显分立,圣上之虑也唯有慕王、敬王及你方能分忧。”
“作为林家嫡子,你不会不知,圣上从一开始把我安排在慕王和敬王身边,是作何用意。风浪未翻,船却已翻数次,若非清白,我们三人怕早死千次万次了吧?严家覆灭,可圣上却留我一命,将我圈于军中?圣上之意,你以为只是让严家军与王爷他们互为牵制?
林繁看着云纱散尽,月光洒在发白的路上,间隔着竹影斑驳晃动,不禁咽了口口水,干舔了舔唇。
声音一如既往地冷肃,也不过几句话,林繁已经开始习惯她这语气。
“四军之中,一半王军,一半为严家军旧人,南三军、北四军主将早年都跟随过严老将军,你随东西两王出征多年,战功累累,慕王与敬王对你都极为看重,四军之中,对你之敬仰,也不亚于严老将军。”
“那又如何?”
童臻转过身,直视着林繁。
眉峰轻扬,眼底的冷意犹如卧鸾山峰顶的冰泉。
初次直面这般冷肃的眼神,林繁没有见过传闻中卧鸾山峰顶的冰泉,却似真实感受到了那股刺骨透心的寒意。
在他的印象中,每次出征,她都是笑着和他挥手告别。
即便是那一次诀别,她虽面上冷淡如霜,眼中却还是存着几分暖意,不似如今这般冷漠无情。
“无话可说了吗?”
童臻嗤笑一声,转回身,背着手,抬头看着慢慢暗淡下去的月色,心也沉了几分。
“严家自我朝先祖以来,四世为相,五世为将,就是在九国之中,也是独一无二的文武全才世家,无论朝中还是军中,大抵都受过严家恩惠,更何况,你母家人尚在,符家族人也都还认你这外长孙女,即便如今只剩你与小稚二人,只要你还在,四军听令,不是不可。”
“圣上还真是抬举我,真觉得堂堂源国四军,是我一罪臣之女可号令?林繁,你如今和我说这些,是不是忘了?严家早在四年前便已覆灭,天下已无严姓?”
“严姓虽失,可严家军仍在,不是吗?”
“没错,严家军旧部是大有人在,可与我有多大关系,是圣上还觉得现在的严家军还是以前的严家军?”
“圣上他……”
“就算是,那又如何?即便是我,也早已易姓为童,还有你说满朝文武都曾受过严家恩惠,可你是不是又忘了,严家倾覆之时,满朝文武无不撇清与严家关系,还有你说符家还认我这个外孙女,符家族人驱逐我娘亲出族之事,闹得满朝皆知,你会不知?”
童臻始终背着手,不曾转头,虽是质问,可语气却平和,说的极其清淡,就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一般。
林繁却听得百感交集,不禁长叹一声。
他无可反驳,童臻说的都是事实。
当年一张似是而非的叛国书信,严家满门抄斩,一百三十人口人头落地。
圣上独留童臻、童稚姐弟二人,虽说是因为慕王求情留人,按如今态势,怕早就做好打算,不过是最后一颗棋子而已。
而他,也不过是配合推动这颗棋子的另一颗棋子。
圣上免他罪责,放他出行,可却并没有放过他。
以她性命之威,挟他之令。
他无力还击!
两人一时无话,各自沉默。
门前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灯影打在地上,恍恍惚惚。
童臻看着脚下的泥土,暗黑之中夹杂着几丝微黄,不远处几片竹叶飘落地上,又被风卷起,打着漂儿,悬飞了几次,贴在地上,再也没起来。
林繁看着半边遮月,心也跟着沉了几分。
童臻转头看向他,身后蓝色灯笼映着微微蓝光投射过来,她眼前现出一正襟危坐,正在窗前低头看书的少年,阳光洒在他身上,光彩夺目。
少年微一抬头,对着她含笑点头,恍神间,林繁低头看向她。
四目相对,那个笑容灿烂,神采奕奕的少年,与眼前深沉的男子重叠交融在一起。
林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