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坊内清空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转暗,赵陆再三叮嘱了粘土的事宜,这才找了几个精干的庄稼把式从板车上将东西拖下来。
一个笨重的,硕大的,简易蒸汽机。
望着周身冷光的黑褐色大铁块头噗噗冒着白气,她突然想起高中时期那些枯燥的研学活动,那些嗤之以鼻的手工作业,那些读不完的课外文章,做不完的题……
如今细想起来,仿佛早就是一场冥冥之中的注定,只等着她有朝一日,凭借记忆再一次将其堆叠出来。
“煤可贵呀,烧起来烟还大,真不知道少东家为什么特意要这个。”一筐黑乎乎的煤块,颠簸之下裹了不少黄泥,想来这一路也没少折腾。
如今采矿的技术有限,矿山的坑井挖得并不深,大多是依托山体进行开采,好处是塌方埋人的安全隐患较少。当然,被落石击中的概率好像也不低。
她找人买煤,不过是想试试和柴火哪个性价比更高而已。毕竟,人力是最不值钱的,便是专门派一队人负责砍柴,也不费什么事。
活塞遇上冷水,猛烈地喷出一口白烟,传动的连杆推出去,大家目瞪口呆的看着巨大飞轮缓慢却稳健的旋转起来。
机器的操控远不如骡子灵活,蒸汽扑棱棱烧了半柱香的时间,飞轮传动的石碾却只滑动了一圈。
赵陆没想到成功的课后作业按比例放大之后,会遇到这样的瓶颈,不过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别的,只觉得无比庆幸,幸好没有将东西盲目地交给火器营。
庄头安置好骡子之后,便拨开人群上前,对这个铁皮的大家伙,他实在是好奇。不过鬼刀在一旁摩挲着下巴,他也注意到,那个不甚灵巧的碾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毕竟这位钱如流水,心地又善良的东家,向来是被大家默默重视着的。一些无厘头的要求,只要能能办,鬼刀就没有拒绝她的。
而赵陆又争气,一趟安排下来,红薯、玉米、沟渠都还不错,但远远没有达到能吸纳流民,造福于民的程度。唯一让人惊讶的是她的坚定,但最近西大营有伤兵牵绊,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底在哪儿。
见着头戴面罩,亲手调试的少女,他又走到鬼刀身边的位置。鬼刀也正在观察,周边几个工人指着熊熊燃烧的锅炉在说些什么。
庄头走过去,就听她们在议论。
“听闻是西大营的女教头,你看那一手利索劲儿,厉害!”
“我说,你这是搁哪儿听来的?她不是那胡太医家的儿媳妇吗?”
“太医家教这些把事啊?这估计是从小培养的,练家子来的。”
庄头问:“你们在说谁?”
“东家呗,你看那样儿,哎哟,那大铁块头,要抢骡子的活计啊?”
庄头顺着她们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目光掠过赵陆,便能看见石碾颤巍巍的加速起来。两头骡子传动的石碾套子还没拆,如今正稳稳缠在飞轮之上,赵陆蹲在炉火侧前,眉目间印出坚毅之气。
她下盘稳当,几个长工在身边稳着架子,手上的铁制觿刀盘得眼缭乱,庄头离得老远,都觉得那觿刀有些煞气。
“这孩子怎么还干急眼了呢。”庄头忍不住道。
“咱又帮不上忙,你少说两句。”虽是推拒,但鬼刀神色间与有荣焉,这家伙不知道造价几何,但光看形制,就知道比骡子扛用,“我之前也试了那个化粪池,是有几分用处的。听说这玩意儿,还说动了火器营,崔家小子很看好她,”
既然如此,那老夫也很看好她!
“看好她,叫她成日里混在西大营?”庄头诧异。到底是个姑娘家,虽然穷苦人家不兴什么男女大防,但庄头也没有为她分辩那些闲话。
“大志向不分男女,男女平等你懂不懂啊?”鬼刀道:“我就欣赏这样的孩子们。”
懂个屁!庄头心中忿忿地想,你是个孤家寡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根本就是不安好心。
公主说男女平等,可公主不过是个三岁的奶娃子,递个信儿还要山路十八弯,耗费十天半个月。庄头在心里又啐一口,公主也懂个屁,若男女平等,为何这天下自古以来都是男子当权?
但鬼刀这人执拗一根筋,庄头瘪瘪嘴,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否则回头又想方设法克扣他的粮食……那红薯粉炒起来,还挺好吃的。
庄头摩挲着下巴,砸吧砸吧嘴,做如是想。
大家围观了赵陆好一会儿,有人注意到火炉经久不息,就问:“东家,这是什么柴火?这么经烧?”
虽然有一股刺鼻的烟味,但房子开阔,两面通风,倒不觉得难受,反而是这么久了火依旧这么旺,烘得近处的几个工人都撩起了赤膊来。
瞧起来可比柴火划算多了。
“是地底下的煤炭。”赵陆头也不抬。
改变传动的轴距,利用杠杆原理,可以用更小的力将石碾推动起来,不过即便是这样最普通的原理,要落实在一个众人从来没有见过的机器上面,除了自己,无人可求助。
她捣鼓半天,夕阳漫天时,才见碾子悠悠转起来,碾得红薯泥四下飞溅,泛起生甜的气息。
又看了片刻,这才大踏步走到鬼刀面前,将觿刀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