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爱子心切,头一天赏了近身伺候的女婢们宴席,第二日下晌又抽空来绛芸轩加固了母子感情。宝玉在亲妈面前不似见亲爹那般战战兢兢,几番插科打诨的撒娇之后,母子俩皆是兴尽而归。
又恰逢出了绛芸轩见着薛宝钗正上门,一时更是喜得见牙不见眼,干脆拉着宝钗进了宝玉的屋子,随后吩咐将晚膳摆到绛芸轩来。
屋里王夫人和宝钗两个见宝玉在院子里耍鞭,不由得相视一笑。
“太太近日忙坏了,绛芸轩倒是个闹中取静的宝地。”宝钗扶着王夫人进了花厅,又拉了圈椅上的软枕搁置在其后,叫她斜斜靠在边上,温和轻声道。
正要到下首的位置坐着时,王夫人携了她的手,满面笑意地拍了又拍,才开口,“宝玉性子急,探春自来是个铁面的包公,也不知随了谁。真是羡慕你妈,能得个你这样的好闺女。”
贾元春是皇室中人,自来是要避讳的,是以两人都默契的不曾提及。只是听了这话,宝钗也不扭捏,一双杏眼盈满笑意,周全体贴道:“太太这话倒叫我折煞,我那魔星哥哥,但凡有宝玉三分才能,我与姨太太也不必日日操心了。”
王夫人十分得意宝玉,自觉宝玉便是这贾府中最出挑的人才,宝钗这样顺势一夸,她面上虽不显,心中却是十分受用,一来一去间,两人愈发热络。
“宝姐姐来了。”宝玉见仆妇提着食盒鱼贯而入,不解地转身问秋纹:“怎生这样早就用膳?我还想沐浴呢。”
秋纹吃吃笑道是太太要在此处用膳,你快随我们去梳洗,话没说完,就听宝钗道:“还不是林妹妹,一大早的说花园里花落了,都要捡了放逐流水去。这样的雅兴我是不懂的,只这样的风寒我却明白。”
说罢,兀自掩嘴直笑,心中也知黛玉病得不重,不然哪里还有心思喊雪雁去邀自己过来说话?
她这话,是故意说给宝玉听的。
宝钗原不喜金玉之说,心中更是十分厌烦几个长辈的撮合,明面上自己无可置喙,但小小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也是叫长辈知晓这结亲不止是两家大人的事。
豪门大族中,尽管私底下明争暗斗,互不相让,明面上却依旧是一团和气,二人你来我往,已不知过了多少个招数,只贾宝玉一人蒙在鼓里,犹自不知,满心满眼都是宝钗说的林妹妹病了,想要去看她。
“我饿了,这就开席罢。”宝玉无心洗澡,直催促着吃饭。
长辈在席,不好提前离去。贾宝玉只好在凳子上扭来扭去,仿若屁股底下有钉子似的难坐稳,眼巴巴盼着亲娘说今儿就这样吧,散了吧。
王夫人看在眼里,气在心里。
老太太有心促成木石前盟,只是因着林公去了,两家孩子又小,一直没有机会挑明罢了。那林姐儿她见过的,年纪小又体弱,如今父母双亡,孤露之身,能否长到结亲的那天还不好说。
原先想着,林姐儿来府中吃穿用度与正经贾家小姐同等,再额外添四时衣裳,年节关怀,再给她拨一笔房中开支用于延医问药,这样养到出阁,她也就算尽了那一声舅母的情分了。
是以宝玉的婚事上,她一直没松口。
一桌佳肴食不知味,犹如嚼蜡,宝钗几经周旋想挑起话头,热络气氛,谁知王夫人一句也不接茬,宝玉更是个憨的,一副神游太虚的傻模样。
随即也不再言语,只安静数米饭。当年薛父早亡,薛姨妈携子带女上贾府小住消愁,谁知这一住就是两三年,直住到了子腾舅舅重回权利中心。
自年前子腾舅舅一跃封了九省统制,圣眷正浓时,连带着贾府中姑侄几个感情也持续升温,王夫人更是对自己同宝玉的往来持喜闻乐见之态。
更何况姨太太也是爱极了宝玉的,王夫人见面前两个小儿,一丰神俊朗,一眉目如画,不由得拊掌笑道:“宝丫头既来了我家府上,改日我便求了老太太,咱们两家人变一家人才算美谈呢!”
宝钗听了这话,却做顾影自怜相,叹了一口,轻声道:“幸得太太怜惜一场,叫我与哥哥不必流离在外,无以为报,必当奉太太如天人菩萨,日日祝祷……”
“罢哟!不是说林姐儿病了吗,你俩快些去瞧瞧罢,莫要叫老太太担心。”王夫人面色一变,脱口而出。
宝钗淡淡看了看周瑞家的,轻轻点点头,便起身离席告辞了。
“宝姑娘倒是比姨太太心有成算些。”周瑞家的见着一前一后离去的两人,沉吟许久,才对呆坐着的王夫人细声道。
哼。
王夫人冷笑一声。
站在门口伺候的云珠几人连大气也不敢喘,冷风一吹,不由得一个激灵,俱被宝钗‘拒嫁’的消息震得回不过神,什么叫奉为天人菩萨?那意思是不是宁可出家也不嫁给贾宝玉?
门脚背光处的下人们有交头接耳状。
王夫人微微抬头,却并不吭声,只往日笑模样瞧着是没了,沉着一张脸,推门走了出去。
门帘子一响动,众人一静。
大门再响时,众人眼神不由得偷偷跟随,见门又合上了,更是长吁一口气——还好太太没有发怒。
绛芸轩和碧纱橱本就一墙之隔,共享花园,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