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侧殿
书案前年轻巍峨的男子正是当日那青袍蟒靴的青年,手上翻看着冯保送上来的呈文,顿了好一会儿,才将那一叠文书随手掷进了香炉之中。
青烟缭绕下,眉目间神色叫人看不真切,只听他淡淡道:“不过是给人家姑娘做了一年西席,他倒是有脸以恩师自居。”
冯保立在一旁,身上不见仆仆风尘,新换的绿色长袍整洁大方,满面恭敬,眼见上首人物不欲多言,便随口提了几句黛玉身世,转而论起宫中变动来。
“陛下许是有意加快动作,如今连表面功夫也不肯再做了,只不知道那贾家当家的心中作何感想。”
太子看着窗外树梢上跳上跳下的忙碌小雀儿,出神半晌,回头若有所思的道:“贾贤德,假贤德也。”
冯保嗤笑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可见上首神色淡漠,只好忙又低头咽了下去,不再多言。
“既然你也说她十分可怜,那,便如你所言,咱们多照看着些。”说罢挥挥手叫冯保出去,又对着殿前吩咐:
“宫中既有了贾贤德,自是不怕再多个真贤德。祝全,收拾收拾,咱们进宫请安。”
那叫祝全的大监应声而动。
……
许是早有下人回去报信,黛玉主仆二人上了云珠的车,又换了个车夫上来,一行人才摇摇晃晃的往贾府归去。
路上,黛玉同宝玉二人相顾无言,还是雪燕耐不住,先行道:“姑娘此去还是住在碧纱橱么?只怕空间狭小些,放不下这许多行李了。我想着,老爷先头留给姑娘的产业里,京中也有两处别院,不若将寻常用不上的东西安置到别院中去,待到用时我再去取,如何?”
贾宝玉压根儿不知道贾琏此去扬州做何,只一听黛玉的行李要放去别处,生怕往后没合心意的妹妹了,便急言道:“府上难道还缺了放东西的库房不成?哪里有主子在一处,行李在另一处的?岂非不方便取用了?”
“二爷您忘啦?咱们府上如今正建大姑娘的省亲别院,会芳院那一大片屋舍都拆掉了。”云珠笑吟吟道,言下之意是哪里来那么多库房?
更何况她也有自己的想法,虽然不知道黛玉本人是怎么想的,但雪燕是黛玉的贴身丫头,又是林家带过来的,说话做事必然是心有成算,她虽不知道细枝末节,却也晓得黛玉病逝荣国府的结局。
若是人家有心为长远计,旁人岂有阻拦之理?
听了这话,贾宝玉才回过味儿来,悻悻道:“倒是我粗心了。
随后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捉住黛玉的手,喜笑颜开道:“等将来园子建好了,地方便开阔了,届时再搬回来便是。”
雪燕状似无意的目光扫过二人交叠的手,又见黛玉点点头,便知道她也是同意了自己的想法,于是叫停了车夫,又嘱咐了云珠看顾着二人,又喊人回去知会紫鹃,安排妥当后才说自己去去就回。
原本林家在京中的宅子有好些处,只是如今大多落了他人手,而如今在姑娘名下的不过堪堪两处。城中一套四进的小宅子,城外有个风景宜人面水背山的庄子。
仅此而已。
清点着拉行李的马车,将大部分暂时用不上的财货送去了那小宅子,小部分眼前就要的则随着马车往贾府去。
云珠说得有道理。
姑娘如今年岁小,须得有体面的长辈亲自教导着,才不堕名声,是以没有开府独居的道理。
可女儿家终归是要嫁人的,她家姑娘又没有亲眷在侧,这些财货断不能同别人家的混在一处,否则将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何分说得清?
“小姐不来吗?”看守这处宅院的是吴婆子一家,见雪燕数着清单册子,众人皆忙着登记入库,只老眼昏花的吴婆子在门口站了许久,不见再有来人,才颠颠儿的上前追问雪燕。
雪燕笑答:“老太太思念小姐,自是要接去国公府住几年的,您若是想她了,一忽儿便随我一起前去拜见可好?”
“是该拜见的,只今日兵荒马乱的,栓子又去城外巡庄子去了,我这般去恐不成样子,总要理清完了事务,才好去同姑娘回话。”吴婆子眯着眼睛,同雪燕热切寒暄道。
她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老爷太太了,要不是年前去荣国府拜见了姑娘,恐怕是连老爷太太的长相都快记不起来。
如今一听黛玉要久居京城,既心痛她幼年失怙,又巴望着能在主子面前挣份脸面。
于是连声叫下头的手脚轻些,莫要碰坏了姑娘的东西,笑呵呵的样子,要不是眼睛花了头发白了,谁能看出这般精明强干的老太太如今已是古稀之年?
一番忙碌,末了又道:“你是姑娘身边的大丫头,要将姑娘照看好了才是头等本份,这些粗活儿叫小子们干,你且去喝口茶水。”
“不渴呢,吴奶奶放心,我定生出八百个心眼儿,长好三头六臂,定将姑娘护得和铁桶一般!”雪燕笑呵呵的回,心中却暗暗下了决心。
许多事她从前看不透彻,如今却是明白了。
为何老太太一定要接姑娘回府,为何老爷的丧仪一定要琏二爷去主持。如今再一看家财分配,若不是知府大人站出来,只怕林家财产几何她的姑娘都不得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