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院的员工都逃走了,两间宿舍前只剩下了邓欣这唯一的活人。
邓欣蹲在地上,低着头,仿佛将自己关在了一个无形的空间中,与外界隔绝,也将黎云他们三个鬼和养老院的那些鬼隔绝在外。
她能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却挡不住自己心里不断响起的声音。
那些雕塑一般的老年鬼魂依然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失去了刚才的行动力。只是因为那一群一哄而散的员工们,他们被撞得七倒八歪,大多躺在地上。
翻倒的轮椅车,车轮骨碌碌地轻轻转着圈,没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它的主人横在冰冷的地板上,翻着眼睛,身体抽搐着,好似要挣扎着爬起来。
李叔叹了口气,上前将倒地的老人扶起来。
黎云下意识地跟上了李叔的动作,将轮椅车扶起来,替李叔将那软趴趴的老人抱到轮椅车上坐好。
他心中的感觉如打翻了的调料罐,酸甜苦辣的味道混在一起,变成了一股说不出的怪味。
黎云转头看向一地狼藉的游魂们和还不停颤抖的邓欣,嘴唇蠕动了一下,“对不起……”
宋英英放下了手机,神情也和黎云一样复杂。
“抱歉……我……”黎云垂下眼。
事情和他预料的完全不同。
活人和死人是完全不同的。活人和活人、死人与死人之间更是不一样。
他这次碰到的不是凶残的恶鬼,不是他召来老板的火焰,将一切烧个干净就行了。
他觉得中心医院的恶鬼很麻烦,但归根到底,那也只是一次“寻找之旅”,而且,真正找到郁明星这个“罪魁祸首”的也不是他,是钱警官和林友德两位警察。
他能做的实在是有限。
不,应该说是他的能力非常有限。
他预想中的找到证据,曝光养老院的恶行,并没有那么容易。
如果不是他无意中动用能力刺激了蒋春芳,如果不是邓欣无意中刺激到了这些游魂……
李叔没说什么,只是拍拍黎云的肩膀,继续弯腰低头,将那些倒地的苍老灵魂扶起来。
黎云回过神,亦步亦趋跟着李叔,搀扶起那些鬼魂。
碰触到那些鬼魂,他才能感知到他们犹如风中烛火的内心。
浅浅的怨、浅浅的恨,风一吹,好像就会消散。
甚至不用风吹,这些情绪也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被磨灭。
如果不是共同聚集于此,抱团取暖,他们恐怕早就消散了。
如果不是遇到邓欣,邓欣又心存愧疚,他们只会终日如雕塑般矗立,不可能具有行动能力。
黎云不可能用老板的火焰将他们付之一炬,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们。
还是要找黑白无常来吗?
黑白无常不会管这件事。这些游魂,没有杀人,也没有被鬼所杀,这不在黑白无常的职责范围。
钱警官他们是瑶城的刑警,也管不到山南来。何况,因为中心医院的事情,他们已经被停职了,这会儿应该正想办法重新回到岗位上吧。
黎云有些失神地将这些老人搀扶起来,搀扶起来后,看着走廊里林立的“雕塑”,又陷入了一种茫然之中。
李叔却是有着自己的步调。
他看了一圈这些和自己同龄的老人们,摇摇头,视线落在了邓欣身上。
他靠近了邓欣,弯下腰,拍拍邓欣的后脑勺。
邓欣身体巨震,恐惧得哆嗦起来。
“小姑娘,我啊,今年八十岁了,虚岁八十,你大概就二十多吧?我要比你多活了五十多年。这就是半个世纪。我这辈子,小时候吃过苦,跟着爹妈逃过难,不过也没跑太远,也就是逃到隔壁县、我奶奶的老家,在那儿被老乡收留,过了一段种地、捞鱼的日子。小时候不懂,就是饿,其他就没什么感觉了,地里面、河塘里面玩,还挺开心的呢。之后参过军、打过仗,但也没能成什么英雄,没立什么功;进过工厂,也进过学校,文化课上了一些,在我们那辈人里面算识字多的,但也没多少技术;临死了,还赶了把时髦,玩了玩你们年轻人喜欢的手机,现在还经常上网,还玩那个微博呢。”李叔直起腰,“说句你们年轻人不爱听的,我啊,虽然没做成什么大事,但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大米都多。”
他低头看着邓欣,“我倚老卖老,说说你啊。你这小姑娘,人生还长着呢。你至少也能活到我这岁数,也就是还有半个世纪还能活吧?你准备怎么过接下来这大半辈子?就这样到处逃,就这样怕这怕那的,听到点动静,跟兔子一样到处窜?你还活着呢,你不是死了,你不是他们。你好好看看他们。”
邓欣挣扎着,微微抬起头。
“他们有那么可怕吗?他们只是死了,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怪东西。活着的时候,他们和你有什么区别?你为什么要怕他们?”
邓欣眼眶发红,“不,不是,我……我是怕……”
“你越是逃,就越是怕。”李叔铿锵有力地说道,“人不能逃一辈子。你总要面对的。越早面对,就越早解决问题。不管什么,迟早要解决的。逃能解决问题吗?你逃了那么久,解决问题了吗?”
邓欣打了个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