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在黎云印象中,一直是一团柔和的白光,光芒明灭,却总在人眼范畴之内,不会特别刺眼,也不会特别黯淡。白无常的内心也是如此,总有小小的起伏波动,而不像黑无常那样冷硬如铁。两人正好相反,一个外表冷硬,内心柔软,另一个外表肆意张扬,表现出来的情绪如利刃,内心却是一片深沉。
就在这一刻,黎云感觉到白无常的内心结了痂,多了一层硬壳。
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因为就连他自己,也在这短时间内发生了不可知的变化。
福尔马林的气味、消毒水的气味、烧纸钱的气味好像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让他闻起来十分古怪。
与黎云和白无常尚不确定的转变两个相比,林友德所受到的打击显而易见。
呼吸科的医护注意到了林友德的异常。林友德犹如郁明星的至亲,痛苦的反应令人错愕,也令郁明星的主治医生胆战心惊。这要再死一个,他们可撑不住了。
幸好,林友德身体健康。
他只是被打击过度,精神状况不太好。
医护们也知道林友德的身份,对于他的精神状况早有“定论”了,这会儿也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更为紧张。
“为什么……他们做了什么?要这样对他们?”林友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身边人。
他明明是为了救人才参与这次的调查,结果却是眼睁睁看着两个普通人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虽说他在黑白无常动手、黎云阻拦他的时候,就猜到事有蹊跷。可理智能这样判断,感情上却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笼罩在案件上的迷雾并没有因为黑白无常出现的而变得黑白分明,让人一眼就能看破。林友德反而是因为郁明星奇怪的死法和郁明星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外甥,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案件疑云都变成了沉甸甸的乌云,以泰山压顶之势,悬在了他的头顶。
医生护士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围观的病人和病人家属因为林友德的提问感慨连连,也有好心人上前安慰开解。
林友德听不进这些话。他的提问不是对自己的,也不是对这些普通人的。
白无常无心回答。
黎云斟酌着用词,一时没有开口。
黑无常冷哼一声,“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话都多少年了,有什么好问的?”
林友德茫然地看向了黑无常。
黎云只好顺着黑无常的话,对林友德解释:“他们拥有某种能力。你可以理解成超能力吧。就是他们编出来的故事,出口成谶。”
林友德扭过头,看向黎云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他的大脑迟钝地理解了黎云这话的意思。
他所看的方向,好心安慰他的一个病人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小伙子,你,你别想那么多了啊。这生死有定数。谁都想不到的。医生也没办法的啊。”
生死有定数。
这样的能力也是定数吗?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林友德说道,本是想找黎云求证,但在话说出口,回想起郁明星回答他问题时的神态,他自己就有了答案。
郁明星诉说时的那种喜形于色,并非是出于恶意。林友德这点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他能判断出来,郁明星只是单纯在编故事,并对此津津乐道,而非那种心理变态的杀人狂。
如此一来,事情就清晰明了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刑法中就有专门的过失致人死亡罪。
但真按照刑法来判断,讲鬼故事和杀人之间怎么能画上等号?这算什么“过失”?郁明星的遭遇是真正的无妄之灾。如果坦白告诉郁明星他说出口的鬼故事会创造真正的鬼,郁明星必然会放弃这种“爱好”吧。
再一想,郁明星在中心医院接受治疗那么久,几十年下来了,中心医院似乎也就只有那么个“精神病医生”肆意行凶。要不是他们发现了这事情,调查到郁明星,反复追问,让郁明星不得不更正自己的“证词”,也就是修改他编的故事,徐海军和“蔡朝阳”都不会出现吧?
没有人能事先预想到这种事情。
郁明星那个外甥恐怕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被白无常所杀。
他们两个与那些被恶鬼害死的人一样,都是无辜之人。
命运弄人。
林友德感到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可他看向黑白无常,所见的是两张长相一样,但神态不同的脸。
黑无常一副无所谓的漠然态度,白无常则是一言不发地保持默然。
这就是黑白无常。
林友德忽然顿悟。
钱警官分析的“警力不足”大概是有道理的。
可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重的因素,就是他们长年累月地处理着这样“荒唐”的案件。
他们并非一段系统设置好的情绪,也不是传说中只有职责在身的“路人”角色,只在故事末尾出来打打酱油。换位思考,林友德只是想想自己需要不断地行使这样的“正义”,就感到头皮发麻。
这就是阴间的正义。
也是属于人间的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