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散在城中,数量大,呼声高,就是为防止有人借机挑事。
一滴水汇入溪流,哪能激起什么浪?
等周围逐渐安静下来,何廷之才再度拱手,开口,铿锵有力,“柳大人,下官虽不才,却也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断不可能做出此等昧心之事。”
说罢,又看向小练,“孩子,我知道你受苦了,放心吧,不管多艰难,我都会和你们一起。”
何廷之扬声,冲着围观众人道,“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大家饿着。”
眼神坚定,语气沉稳,仿佛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好!”
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竟惹来附和,甚至还有鼓掌的——
好一派官民相亲的景象。
柳默冷眼扫过周围人的脸,怒极反笑。
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大阵仗。
小练被吓到了,忍不住抱紧柳默,“大人……”
“没事的。”柳默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小声问,“谁派你来的?”
小练摔倒并非偶然,摔在他面前更是有心之举。背后的人既然想出这个法子,为他送上发作的缘由,想必也能预料到如今的场面。
小练抿抿唇,没有说话。
他只是个导火索,听命行事,其余一概不知。对于这个问题,也不准备作答。
柳默见问不出什么来,难免有些泄气,看着躁动的人群,眉头紧蹙。
早在前两日,他便觉察到这事不好办,却也没曾想会这般棘手。
何廷之看着面前默不作声的人,心中舒畅了些许,这些日子积攒下的郁气也散了大半。
从京城来的又如何,到了这儿,就得顺他的意!
“咳咳。”半晌后,他终于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
嘈杂声逐渐落下,何廷之说道,“也请柳大人放心,何某做事必不会愧对头顶的乌纱帽。”
比起刚才,他脊背都直了几分,语气更是难掩自豪。
柳默眼皮微压,正准备开口,突然见后方一阵骚动。
大大小小的孩子陡然从各个街道冒出头,汇聚在一起,齐刷刷地朝这边来。
步子虽不同频,可踢踏在一处弄出的声响足以掩盖虚假的赞美声,人数众多,竟给人以黑云压城之感。
为首之人年岁已高,但精神矍铄,健步如飞,正是程方。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所震撼,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向来人。
程方片刻不耽搁,人未及走近,声音先一步抵达,气势如虹,“何廷之欺下瞒上,私吞救济粮,百姓无以为生,请柳大人做主!”
话一出,孩童紧跟着喊道——
“请柳大人为百姓做主!”
“请柳大人为百姓做主!”
……
街上不知何时涌入了许多人,音量交织,气势之盛,远非官差假扮的难民能及。
他们所喊不是一句空泛的口号,而是数月乃至数年来的艰辛。如今冲破桎梏,倾泻而出,重重击打在何廷之心口,令他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回过神来的他立马朝官差使眼色,示意他们把人拦住,可聚拢的百姓犹如决堤之水,挡不住,堵不了,官差围成的人墙被推得节节后退。
这般态势,即便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局面。
况且柳默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他,这会儿更不可能听他辩解。
何廷之稍一思索,心中便有了主意,准备趁乱开溜。
官帽丢了不要紧,先把命保着。
“不好,他要跑!”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家便齐刷刷地朝何廷之的方向涌。
百姓和官差正面相争,场面骤乱。
何廷之本就富态,跑不快,几息之间就被少年团团围住。
他又急又怕,对着上前拦他的人连骂带踹,“滚开!滚!”
他一脚踢中旁边少年的肚子,将人踹在地上,那少年死死抱住他的腿,挨了痛也不撒手,“你还我爹娘,还我爹娘……”
何廷之见自己实在抽不开腿,心下发了狠,登时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刀朝少年脖子上扎去。
这把小刀他一直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居然真能用上。
凶器骤然亮出,少年反应不及,眼睁睁地瞧着刀尖逼近,目光呆滞。
“不要——”
程方瞳孔一缩,大步往前迈,奈何距离太远,来不及阻止。
锋利的尖刺破少年的皮肤,而后突然被飞来的石子击中,何廷之只觉手腕震得发痛,手指脱力,小刀应声落地。
程方愣了愣,朝客栈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揪住何廷之的后领,将他摁倒在地。
何廷之被制服,想要逃走的田旺也被揪了出来,剩下的官差没了主心骨,只能渐渐放弃抵抗。
小练不知何时跑回了徐力身边,柳默确认他安全后,立即让身边的侍卫维持现场秩序,同时大声说道,“大家不要拥挤,稍安勿躁!避免踩踏!”
众人虽气愤,但好在尚有理智。
程方在孩子心中地位高,受尊崇,他出声疏散人群,立马就有了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