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素来讲究个看破不说破,将话说到这般份上几乎就等于要与和硕特撕破脸皮,可出乎达延意料的是,当他正在不断磕头的时候,明皇那淡淡的话语声竟又传了过来。
“朕没打算杀你,也没见过佛祖,朕只知道你们惧怕自生铳要远甚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待听此言,达延不由停了下来,随即那阵阵火铳之声似又回响于大帐当中,直叫达延心头发颤。
他身为固始汗长子,自然知道那些玩意不过只是为了便于统治,此时明皇将佛祖来与燧发枪放到一起却让他不知到底该如何应对。
“朕本已答应了你父亲的条件,但这两日想了一想总觉得应该给和硕特一个机会。”
给和硕特机会?
话音入耳,达延心中顿生疑惑,随即他不由抬了抬头,待见明皇正在看着自己便又深深伏在了地上。
“你可以直接跟使者回去,也可以去大明转个一年半载,左右你父还正当年,也耽搁不了什么事情。”
去大明转转?
随着明皇之言入耳,达延心绪便急速转动了起来。
他晓得中原的皇帝乃是金口玉言,只要说出便绝不会反悔,可他思量许久却始终想不明白这“去大明转转”到底是什么意思,片刻之后终也只能冒险试探一二。
“回禀陛下,达延素来仰慕大明,只是.....草原的上的事情您也晓得,我若离得久了.........”
“无妨,你既是朕邀来的,但有不谐朕自会为你出头,”说到这里,朱慈烺便又停了下来,待朝达延那微微抬起的头颅看了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你需得晓得,朕并非要强留你在大明,若你想回康藏,无论何时都能安然离去。”
话已说到这般份上,谁都能看出明皇所言乃是实心实意,可此时的达延竟如想明白了什么一般,不等明皇话音落下便又重重拜在了地上。
“有了陛下承诺,达延便是刀山火海也敢去得,敢问陛下我父使者在哪?达延这就让他们回去复命!”
眼见对方这等表现,朱慈烺自无不可,随即达延又拜了三下,紧接着便在军将的带领下直往帐外而去。
他自年幼之时便跟着固始汗在夹缝里求存,自对纵横之术有着自己的理解。
此番明皇虽只说了邀他去大明的事情,但达延在一番试探之后却已明白了对方真正的意图。
和硕特是个正儿八经的外来户,虽在铲除了却图、藏巴之后已能称得军力强盛,但在面对内里的喇嘛和外面的叶尔羌、准噶尔时却还得靠着清廷的支持才能稳住自家地位。
当然,清廷能给的只是一种政治上的支持,但东蒙古诸部都被其打得俯首帖耳,仅只政治上的支持却已能让诸般势力有所忌惮。
在原本的历史上,和硕特仅靠着这点精神上的支持便在康藏坚持了许久,哪怕在达延这一代实权便已被喇嘛们逐渐蚕食,但总算也坚持到了准噶尔彻底崛起才遭其灭亡。
可在这里,大明于对清战争中接连取胜,来自大清的那点支持似乎也有着不太稳当的趋势,若不是改换门庭的代价实在太大,就算那固始汗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明皇却邀请和硕特未来的大汗赴大明一游,并明确表示会保证他位置的稳固。
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着明皇允许和硕特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两头下注。
这代表着明皇没有占了优势便要将旁人逼到绝路。
想明白这些,达延自能晓得明皇拥有足够的政治智慧,亦有着足以容人的气量,他自也愿意为和硕特提前和将来的胜利者打好关系。
片刻之后,达延终一处军帐中见到了满嘴起泡的使者,不等对方开口他便直接说道:“你走吧,我要跟陛下回应天。”
这使者乃是达延的坚定支持者,也正是因此,固始汗才派他来大明赎人,此时自家台吉方一见面便如此表现,那使者愣了一下便扯着嗓子喊道:“明皇不是都答应了?!他怎能出尔反尔?!”
“莫吵,是我自己不愿回去的。”
待听此言,那使者便仔细盯着达延看了起来,似乎是想看看固始汗最为出色的王子是不是被明军打坏了脑子。
而在看到对方这般模样之后达延却颇有些不耐地退了一步,随即才又说道:“鞑子当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我和硕特若没个强国支持,都不需准噶尔和叶尔羌,那帮子喇嘛便能让咱们死无葬身之地。”
话音入耳,那使者立时便笃定自家台吉是被打坏了脑子。
说一千,道一万,鞑子凭着几万八旗战兵便将大明打得退到了长江以南,就算期间偶有反复也当在情理之中。
此时自家这颇为英明地台吉竟就因这一仗便要指望大明,这不是脑子坏了却又是什么缘由?
退一万步讲,就算大明真有复兴之态,但这等两头下注的事情也当选个不太重要的台吉来做,哪有让势力最大的达延来做的道理?
对于使者的想法,达延自能想到。
归到根里,他们只是知道清军败了两场,至于其中详情却是所知不多,他若不是吃了这么一下,自也不会觉得大清气数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