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判人对此事都不曾干涉甚么,其他人自也无从置喙丝毫,只能看着杨惠之为吴道玄研好了墨,像是个书童一样,围着吴道玄忙前忙后。
师弟如此放低姿态,叫吴道玄心中郁愤消散许多。
吴道玄斜乜了师弟一眼,接着从笔架上挑出一支大笔来,往砚台里饱蘸了墨,即于桌案宣纸之上描摹勾画起来——
他手中大笔一落笔上,手腕握运顿抖提悬,大片大片地墨迹便在宣纸上渲染了开来。
黑墨如云雾笼于纸上。
笔墨一现,便如滔滔大江直冲江堤,汪洋恣肆,再未止歇!
杨惠之以心神洞观师兄作画,直觉吴道玄笔锋凶险冷峻,与其从前活泼绮丽的画风简直判若两人,但内中意蕴勾连,实是一脉相承!
他从前亦习练画道,自成看出吴道玄这副画作的价值——
纵只是笔锋初绽,却已然头角峥嵘!
宣纸上!
黑墨淋漓,滚滚云雾跃然纸上!
那全由黑墨勾画出的云雾,在杨惠之的心眼洞观之下,分明五彩斑斓,光怪陆离!
在那‘五色的黑雾’之中,一重重楼阁宫殿、一处处山峦川河若隐若现。
楼阁宫殿之间,神灵盘踞。
山峦川河之中,精怪聚集!
那栩栩如生的神灵与精怪,恢宏广大的宫殿与山河,随着吴道玄笔锋一转,陡生变化!
铺陈于纸面上,五彩斑斓的黑雾一刹那变得阴森而险恶——
高居殿堂内的神灵,赫然只是披了一层神灵的皮囊,那层光鲜的皮囊之下,赫然是一个个险恶的厉鬼!
游荡山野的精怪,头生烂疮,脚下流脓,它们架起一口口大锅、石磨,将生灵烹煮与碾磨;
一重重山峦化为刀山,一道道江河之中翻沸铁汁!
剪刀如雨而落,铁索随云雾卷动!
只是随着吴道玄笔锋一转,整副明艳绮丽的山水画作,陡然变成了一副地狱恶诡全图!
那画中山景川河,山上亭台楼阁,正对应了一众人今下所在的华山!
整个华山于画中好似变作了炼狱!
但是!
随着吴道玄一停笔,画内种种恐怖意象一刹那消失无踪,盘旋于山野间的恶诡又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呈现于杨惠之眼前的,似乎又只是一副明艳绮丽的山水画了。
独留画中真意在杨惠之心中盘旋不休。
而当下这片被苏午以大道神韵封锁的地域之外,天穹中阴云弥补,铅灰云团在苍穹之中翻腾,化作了一道道险恶的厉诡。
淡淡山雾倾盖华山。
雾气渐浓。
扭曲的山雾里,好似有无数人的心声呓语。
华山山阴五狱之中,枯坐此间的鉴真骤然睁开了双目,他在这个刹那间,感应到了鬼佛的气韵流淌进了此间天地之中——他一念乍起,下一个刹那便自五狱之内脱离,立身于那如同一道嶙峋石柱般的山峰之顶。
观遍群山——
山雾浓重得几乎化不开。
在那般雾气里,一道道漆黑的人形乍然而立。
它们身躯相叠、一层层堆砌,像是大片大片人形的石头随雾气铺陈在了华山群山之间——
鉴真心念一息游过华山外。
华山脚下,亦有无数漆黑的人形石静默耸立,围绕着华山铺陈了一层又一层!
当年鬼佛出世之时,扬州所现之情景,如今在鉴真眼前再现——他目睹那一层一层地众生石在华山内外铺陈开来,即便自身心念已极坚定,仍禁不住一阵一阵地昏眩着。
在他心念忽恍的这个刹那,天地彻底沉黯了下去。
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众生石’深入大地的根脉当中,又数以万计的一层一层向上堆高,填满了大地,塞满了苍穹,只在苍穹中间留一圆孔——鉴真仰头望着那一个圆孔,看着那漆黑的圆孔忽被金光照亮了。
金灿灿的佛陀继而盘坐于圆孔中央。
鉴真猛然间将双手合十,一道道诡影盘旋在他身上,锁链在他体表结成了一层袈裟。
那无数凶厉的诡影,齐声啸叫:“众生无边誓愿度……
烦恼无尽誓愿断……
法门无量誓愿学……
佛道无上誓愿成……”
……
“此地狱万相,即是我心。
我心可化地狱,你之心意,亦能一息演化地狱,世间人心,俱是地狱!”吴道玄将这数载以来所历风霜、胸中积累的孤愤与不平,尽皆融入了当下这副画中,使得此画大放异彩!
一幅画,俨然间已演化作一座地狱!
画中天人真意险恶万分,似毒蛇隐于草丛,如激雷蓄于暗云,一朝而动,便杀机森然!
这样一道天人真意,已然吸引来苏午等人的注意。
苏午与陶祖等人无声息走到桌案旁,他感应着画卷之中的天人真意,不觉间皱紧了眉头。
画中真意虽然凌厉万分,但亦无比险恶。
似一道双刃剑,根本无法运用!
比之厉诡更显得凶邪的天人真意流转于画中,苏午目视画卷,心念纷转。
吴道玄几乎是将一座心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