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若木笑了一下:“你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
“刚才我见路边一车,像是她。”阿四皱起眉头,“车边跟着的人不像是良家男子。”
姬若木道:“我前些日子似乎听谁说过一嘴,临月这两年痴迷梨园弟子,吃住都挪到平康坊去,崔氏都不大回去了。”
临月被剥夺了宗室身份不假,她母父尚在,女儿又在前朝受重用,老小都不会看她在外受委屈。去了一个名头,外人依旧当她是端王府的县主。而且,平康坊的梨园是玉照在平康坊与晋王合伙开设的,专门养着美人作乐用的。在外花销只要记账,月底自有端王府的人去销。
自从玉照娶了王氏做孺人,这方面更是妥妥帖帖,王家自有人精儿处理得明明白白,不叫人烦心。
阿四对最近兴起的梨园略有耳闻,也能理解临月受到的待遇。毕竟是玉照的亲娘,玉照无论如何也不会任由母亲自生自灭的,就连同母的男兄玉照也给安排了好亲事。从前临月常常出席各家宴饮的,近年完全没听说了,仿佛全然沉浸在享乐之中,不问世事了。
阿四唯独不明白临月当年昏了头一样的选择:“按理说当年她的境遇应当是不错的呀,家中独子,朝中又是女官势头起步,以她的出身不说拜相,也该穿一身紫袍了。何至于今日流连于男色之中,到了抛家的地步。”
宫门近在眼前,姬若木不再卧靠软榻,端正坐好,由着侍从重新梳理头发。马车不但宽敞,且设备齐全,侍从翻出铜镜挂在车壁上。
姬若木一面正衣冠,一面与阿四说话:“人各有志,强求不来的。所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即使运势临门,主人家就是不愿伸手去接,上天也只能放弃。时运再好的人,如果完全违背大势所趋,也要受灾受难的。”
阿四则道:“可男人有什么值得沉迷的呢?宫里男人从没缺过,我也没看出哪个好了。再说我们姊妹几个,身边也不是全无男子,也没有这样鬼迷心窍的。”
“话是这么说,长辈们和我们确实是没法儿比的。端王妃是个十足的世家旧人,又只得一个女儿,因此将一切她认为好的都给予了独子,将临月养得天真又纯洁。后来陛下与诸王见孩子慕少艾便随性送美人,未尝没有吸取教训的意思。”太子幼年受过一段时日闺阁教育,回过头来再看都是些十分可恶且拙劣的规矩,但对于几岁的幼童来说,却极容易移了性情。
“纯洁?”这可是个新鲜词儿,阿四险些没笑出声来:“好吧好吧,看来也不能全算是临月的过错。”
长辈连生存的本事都没有教授,也就不能责怪幼崽没能长成猛兽了。野猪能驯养成家猪,狼能养成狗,天生的女人被教养成温良的宠物……这一向是人类最擅长做的事啊。临月自由地选择的了未来,也为这份自由付出代价。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叶障目的人,是无法从动物上汲取教训的。
宫门口值守的禁军确认了身份,开门放行,马车缓慢驶入皇城,护卫禁军。
姬若木闲适神情和姿态完全褪去,下车换辇时,已然是太子惯常的仪态了。
这一刻,阿四有股难以言喻的冲动,她想开口问一问姬若木,是这太子之位坐着真的舒服吗?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但理智拉住了弦,阿四最终什么也没说。姬若木一直是个称职的皇长子,也是个很好的太子。这样不像话的问题一旦问出口,不必对方回答,阿四只是想象也感到羞愧了。
世上很多事,根本没有想一想、问一问的余地。合适,就已经是极其难得的美事了。
东宫和后宫处于不同的方向并不互通,阿四向太子告别后同样坐辇离开。
*
载初十四年一月,阿四收到了来自宗庙大巫的邀请,前往宗庙观看占卜仪式。
宗庙一向是神秘的,并不允许外姓来客。皇室子嗣数代不丰,立宗庙祭祀大地以求子息。而大地母亲相当乐意回馈信徒,这一代的皇嗣嫁出去四五个公子了,家中还有四位继承人。
占卜是由晋王主持的——这点出乎阿四的意料。
严阵以待的巫女们身穿红衣、披熊皮,纯金的面具熠熠生辉,她们在巫祝的唱声中起舞,威严、肃穆,只为敬献鬼神的巫舞。
宽敞的殿宇内,唯一大开的窗下,阿四正襟危坐。据说这是专门留给她的位置,鬼神和列祖列宗会庇佑她。
浑厚的舞乐走过,巫祝们捧出一尊鼎——灿烂的颜色让旁观者毫不怀疑它的材质就是青铜。
鼎内半满的都是灰白的粉状物,阿四远远望着,生怕错过一点儿神奇的现象。
没错,她把这占卜仪式当做戏法看待。
直到齐王弹弹衣袖,从阿四身后的门扉间走出,站到小鼎跟前。齐王毫不忌讳地一身紫道袍,懒得听完巫祝口中漫长的祝词,拿过龟甲就往鼎中一盖。
巫祝眼角抽动,大概是习惯了齐王的作风,默默低下头点燃鼎下火堆。
方才的巫舞给阿四留下的那点儿震撼瞬间化作过眼云烟,她悄悄地同情了巫祝一刻钟。阿四看得分明,那龟甲上是提前刻好字的,再过火煅烧,裂开的文字肯定是齐王想要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