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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四纠结道:“那玉照阿姊所说的,不能分辨永嘉县主腹中孩子的归属,又是什么意思呢?”
孟乳母拧干棉布,擦去阿四双手的水,顺带抹小花脸。
她最近在调查这件事,正好给阿四讲:“因为永嘉县主并不像我们四娘的阿姊们一样好运,她是嫁到夫家去的,她的孩子也不如阿四轻松,还未出生头上就已经有多余的父亲在等着了。而祖父母、父母忿怒,以兵刃杀子孙者,也才五年徒刑,若是心有爱憎而故意杀害的,罪加一等②。再加上刚才所说的,非公室告,父母杀子几乎是毫无惩罚的。由于永嘉县主是受平县伯殴打腹部,死因是流产重伤不治。刑部的崔郎中认为,他所犯的主要罪行是堕杀亲子,不该处以极刑,只需要劳役徒刑。”
阿四拳头挥舞,“可他就是杀人了啊,他不是杀死了他的妻子了吗?”
“是啊,若仅仅是殴妻和杀子的罪名,是绝对不能抚平宗亲的忿怒的。”孟乳母赞同阿四的话,进而道,“于是,宗正寺的淑太主决定以十恶之谋大逆来通缉平县伯。历朝凡是杀害皇室中人的,多以此罪处以极刑。三年前太上皇下令悬赏,可见是将永嘉县主与其腹中子视为皇室宗亲。崔郎中辩的就是这一点,永嘉县主与其腹中孩子,在礼法上,最优先的身份是男人的妻子和父亲的孩子。”
所以,皇帝和阿姊们为杜绝谢有容成为她的父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是因为不希望她多出一个父亲,多出一重打杀了她也不必受罚的“天”。
阿四感到背脊发凉,一阵后怕,几乎是逃出生天般地长舒一口气,若有所思道:“阿姊们在忙碌的其实是礼制和律法,宗正寺与崔郎中为首的贵族争论的是,女人和她的孩子算母家人,还是父家人。”
孟乳母锤手大赞:“正是如此,我们阿四越发聪慧了。天子为母,就是天下大家以母为尊。礼经中,父者,子之天,夫者,妻之天。而今已经不适用,圣上自然也要找个好时候改去‘以父为天’的陈规陋习。”
阿四本能地抬起头,她心知天外是宇宙,是无数的星辰和虚无。但在这里,是见不到天外有天的。
于是她喃喃:“这里只有一重天啊。”
孟乳母欣喜若狂地抱起阿四,难得高兴得不顾仪态:“是,没错。人头上不能顶着两个天,在太上皇之前,女人一旦出嫁,就等于变天,她的天就会从父亲改为丈夫,这就是所谓的‘夫尊妻卑’③。这些腌臜的东西流传在我们两任伟大陛下出现之前,在还未及时修订完善的礼法之中,不过没关系,如今,我们头上都顶着圣上这片天,他们很快都会成为历史的尘烟。”
阿四被紧紧贴在乳母的怀里,脸靠在她的胸前,敏感的耳朵清晰地听见孟予的心脏在有力跳动,尤其是孟予笑时,震荡起超乎寻常的力量,同时也撼动了阿四的心。
果然,崔家那些抗辩和建议都成为甘露殿焚烧殆尽的废纸,皇帝连朱笔批阅都懒得。又一场慷慨激昂的朝堂论战在宣政殿展开,这一次,孟予以大理寺寺丞之职走入朝堂,她那一日的慷慨陈词阿四无缘听见,只知道满朝鸦雀无声,唯有孟予与崔郎中针锋相对,她的言语如金石坠地,其声铮铮。
兜兜转转平县伯还是被判处绞刑,和崔郎走上同一条黄泉路。
大朝会结束时,太子顺势提出修整律法中有失偏颇的条例,尤其关乎夫殴打妻和妻殴夫、父无生养却有生杀大权之类。
皇帝应允,将跳出来反对的臣下拉出去庭杖八十,务必只留一口气送回家去,保证每个逆臣都没有力气撞柱。
许久以后,阿四才知道孟家是以法律出名的家族,孟予是家中三女。而孟予的阿姑,早生三十年,她同样的法学素养深厚,嫁博陵崔家的人,年老守寡后仍然有达官贵眷登门询问老夫人在律令典章方面的意见。④
孟予站稳脚跟后,头一件事就是举荐守寡的阿姑和有才学的姊妹。直哀叹生不逢时的老夫人不如青年人,进入国子监为律博士。
这一年秋,孟乳母比先前以为的更早一步离开丹阳阁,她充满激情和力量地投入到大理寺中。而阿四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伤心去东宫拜访长姊,倒霉的是这日太子出门了,不在宫中。
阿四气苦,踹了一盆景竹子,愤愤回程。
肩辇路过一处楼阁时,能听闻其中读书声。想到自己还不用读书,阿四心绪缓和许多,好奇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太子学馆——崇文馆,较弘文馆次一等,学生二十人,该馆掌东宫经籍图书,教授诸生,课试举送如弘文馆⑤。”新来的丹阳阁内官柳娘短短几日已经摸清了阿四的爱好,又说起传闻:“都说太子殿下不久前与布衣才子交好,近来举荐对方入学崇文馆,四娘可要进去看看?”
年纪比孟予大上二十岁的柳娘,曾是皇帝身边的内相之一。
阿四不晓得她的老谋深算,轻轻松松被拿捏:“那就进去看看吧。”
她大摇大摆地跨进门,不管那些一照面就像看见土匪似的收拾东西的崇文馆学士,问清布衣才子的所在地,直奔而去。
还未走到地方,就听见有未见过太子面的学生问:“刘娘可知道